第一章多年以后,陈远依然会从那个相同的噩梦中惊醒。 梦里没有形状,
只有无边无际的蓝,和一声接一声、沉闷如擂鼓的撞击声。那是头颅与强化玻璃的对抗,
是绝望与囚笼的较量。醒来时,他总能尝到口腔里铁锈般的悔恨。此刻,
他就站在噩梦的原点——Z公司闻名世界的“沧瞳”展览馆。
水族箱仿造了远古海洋的生态,灯光幽蓝,珊瑚丛生,惟妙惟肖。
游客们在透明的观测廊道里穿行,发出压抑的惊叹。但陈远的视线,
死死锁在中央那片最大的水域。那里,一头庞然大物正悬浮着,如同一个被遗忘的古老幽灵。
它流线型的躯干覆盖着暗蓝色的鳞甲,长颈优雅,但顶端的头颅却显得异常沉重。
一双巨大的、如同最深邃海域的眼睛,空洞地望着前方。然后,毫无征兆地,它再次启动,
用额头部狠狠撞向那片隔绝了自由的玻璃。 “咚——” 沉闷的声响透过水体和结构传来,
震得陈远脚底发麻。一次,两次……周而复始。它的额头早已皮开肉绽,
但在高效的水体修复系统下,伤口很快只留下淡淡的痕迹,仿佛在嘲笑这种徒劳的努力。
导游用训练有素的、饱含情感的声音解说:“……‘沧瞳’母兽,
或许是在思念它失落的家园,这种刻板行为,
体现了史前生物强大的情感纽带……” 陈远闭上了眼睛。家园?他们夺走的,何止是家园。
记忆如同潮水,将他带回七年前那个燥热的夜晚。 “未知!朋友们,
那是地球上最后一片未知之地!”李伟,队伍里最富激情的探险家,举着酒杯,脸颊通红,
“电磁迷雾岛,所有的卫星信号在那里都会扭曲、消失!传说里面有全新的生态系统!
” 彼时,刚从顶尖海洋生物系毕业的陈远,被这充满浪漫主义的冒险深深吸引。
记录未知生物样貌,这是每一个生物学者的终极梦想。 “但是,
风险评估……”队伍里最年长的地质学家老张眉头紧锁。 “风险与机遇并存!
”一个沉稳的声音介入。是Z公司的代表,赵启明。他西装革履,
与周围探险者们的休闲装扮格格不入。“Z公司一直致力于支持前沿科学探索。这次行动,
我们愿意提供全部资金和最先进的设备支持。” 条件优渥得让人无法拒绝。
而最终打动陈远的,是赵启明私下递给他那个银白色的、流线型的装置。 “陈博士,
这是最新的地质定位信标。”赵启明的笑容无懈可击,“把它插在岛屿最核心的区域。
这不仅是为了科研,更是为人类认识它、保护它,迈出的第一步。未来,
或许我们能在不破坏其生态的前提下,建立一个小型观测站。” 第一步。
这个词点燃了陈远心中所有的理想主义。他接过那个沉甸甸的装置,
感觉接下了开启一个时代的使命。那一刻的兴奋,如同烈酒,
麻痹了他内心深处一丝微弱的不安。
第二章“海龙号”在仿佛永无止境的灰白色迷雾中航行了三天。就在补给即将见底,
绝望开始蔓延时,前方的迷雾突然变得稀薄。 “看!”舵手惊呼。 一个岛屿的轮廓,
如同海市蜃楼般,缓缓从迷雾后显现。它不像热带天堂,反而透着一种苍莽、原始的威严。
黑色的峭壁直插深海,密林是浓得化不开的墨绿。 “我们……我们真的找到了!
”李伟激动得声音发颤。 老张却面色凝重:“这里的岩层结构……太古老了,
不像这个星球该有的东西。” 登陆点是一片遍布黑色砾石的海滩。向内陆行进不到一公里,
一片巨大的芦苇地挡住了去路。芦苇极高,足有三四米,秆茎粗壮如竹,风吹过时,
发出千军万马奔腾般的沙沙声。 “小心,”向导压低声音,“这里面有东西。
” 话音刚落,前方的芦苇剧烈晃动,几个灰色的巨大身影一闪而过。那是狼,
但体型大得惊人,几乎像小型的犀牛,银灰色的皮毛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冷硬的光泽。
它们的眼睛是琥珀色的,充满了野性与警惕。 一头格外雄壮的头狼越众而出,
它的一只耳朵缺了个口子,眼神锐利如刀,静静地注视着这群不速之客。它没有立刻攻击,
只是那低沉的、威胁性的呜咽声,让所有人的血液都快要冻结。 “别动!别对视!
”陈远屏住呼吸,“慢慢后退,它们似乎在评估我们。” 他们花了几乎一天一夜,
才心惊胆战地穿过这片死亡芦苇地。期间,有两名队员因为不小心弄出稍大的声响,
引来了狼群的追逐,永远留在了那片沙沙作响的阴影里。 终于,芦苇地到了尽头。
前方是一片开阔的、环绕着中央山脉的丘陵地带。远处,
一个巨大的内陆湖如宝石般镶嵌在山谷中。 陈远喘着粗气,举起高倍望远镜,调整焦距。
湖面波光粼粼。下一刻,他的呼吸停滞了。 镜头里,两大一小,
三个他从未见过的生物正在浅水区嬉戏。它们有着流畅的、类似蛇颈龙的身体结构,
但脖子更短,更加粗壮有力。大的那只体型堪比小型鲸鱼,皮肤是深蓝色的,
带有复杂的暗金色斑纹。小的那只紧跟着它,活泼地用吻部去触碰母亲的身体。
它们偶尔抬起头,发出空灵如管风琴般的鸣叫。
“我的……天……”陈远的声音因激动而嘶哑,他放下望远镜,脸上是无法抑制的狂喜,
对身边的队友低语,“看……我们发现了奇迹。活的……史前奇迹!
” 他给它们命名为“沧瞳”。那双眼睛,确实如同蕴藏了整个沧海。第三章接下来的两周,
是陈远一生中最纯粹的黄金时代。他们隐藏在湖畔的岩洞里,用长焦镜头和录音设备,
贪婪地记录着“沧瞳”的一切。 他们观察到,大型的“沧瞳”在捕食时,
会从口中喷出一股墨绿色的雾气,雾气触及水面,周围的鱼群会瞬间麻痹浮起,
然后被它轻松吞食。它们家庭纽带极强,母子几乎形影不离,时常彼此摩擦脖颈,
发出轻柔的鸣叫。 “它们的智慧很高,”陈远在日志里写道,
“社会结构可能基于紧密的家庭单位。那种毒雾,更像是一种高度复杂的生物麻醉剂。
” 他尤其喜欢那只小“沧瞳”,它充满了好奇心,
有时会独自游到离他们隐藏点不远的地方,歪着那颗巨大的头颅,
打量着这些岸上的奇怪生物。陈远甚至能看清它那双清澈的、如同琥珀般的眼睛里,
倒映出的自己的影子。 然而,黄金时代总是短暂的。 “总部的命令,
”赵启明在一次例行通讯后,脸色“严肃”地宣布,“要求我们捕获一头活体,
preferably the adult,用于更深度的科学研究。
这能帮助我们更好地了解并保护这个物种。” 队伍里炸开了锅。 “不行!这太冒险了!
”老张第一个反对,“我们根本不知道运输和饲养的可行性!这会毁了它们!
” “这是命令!”赵启明的语气不容置疑,“设备已经通过特殊渠道运抵,
高性能麻醉枪和加固运输笼。我们必须执行。” 陈远内心天人交战。理智告诉他这不对,
但另一个声音在诱惑他:也许……也许带回文明世界,在可控环境下研究,
才能真正地、彻底地了解它们?也许Z公司真的有完善的保育计划? 最终,
对科学发现的狂热,以及对“第一步”的使命感,压倒了他内心的警铃。 行动日。
母兽如常地在靠近岸边的水域巡游,小兽在不远处玩耍。陈远是队里最好的射手,
麻醉枪在他手里沉重如山岳。 他扣动了扳机。 麻醉镖精准地命中母兽厚实的颈部。
它发出一声惊愕而痛苦的悲鸣,巨大的身体开始挣扎,搅得湖水翻腾。
小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呆了,发出焦急的、尖利的叫声,试图靠近母亲。 母兽的眼神,
在意识涣散前,穿透了百米的空间,牢牢锁定了陈远。那双曾经深邃如海的眼眸,
此刻充满了痛苦、不解,还有一种近乎人类的……被背叛的愤怒。 就在这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