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宇推着那辆印着“速达快递”的红色电三轮，
停在“星光天地”写字楼负一层的快递柜前时，手表指针刚指向早上七点半。
初秋的风带着凉意，从通风口灌进来，掀起他额前的碎发。
他低头理了理洗得有些发白的蓝色工装领口——这衣服是入职时站点发的，
他特意选了大一号，方便弯腰搬东西，如今领口已经磨出了细细的毛边。
从车斗里搬下第一个纸箱时，指节因为用力微微泛白，
箱子上贴着的快递单写得清清楚楚：收件人是18楼“创科互动”的产品经理，
备注栏里用红笔圈着“易碎，麻烦轻放”，墨迹边缘还沾着点咖啡渍，像是匆忙间写上去的。
指尖触到纸箱棱角时，江宇的指甲盖里还残留着昨天帮隔壁站点小王修三轮车时蹭的油污。
当时小王的车在半路爆了胎，急得在微信群里发语音，
声音都带着哭腔：“这批生鲜要是送晚了，客户肯定要投诉！”江宇刚送完最后一票，
看到消息就骑着车赶了过去。修车的地方在一条窄巷里，没有灯，他就用手机手电筒照着，
蹲在地上卸轮胎、找内胎漏洞，忙活了快一个小时，手上蹭满了黑色的橡胶屑和机油。
小王后来非要请他吃晚饭，在巷口的小炒店点了一盘回锅肉、一碗番茄蛋汤，米饭盛得冒尖。
江宇看着小王狼吞虎咽的样子，想起自己刚创业时，也常这样在路边店对付一顿，
心里忽然觉得踏实。这是他来速达快递城东站点的第三个月，
站长老李总说他“看着不像干体力活的”。有次老李蹲在站点门口抽烟，
看着江宇搬完一整车包裹，还能保持脊背挺直，就忍不住念叨：“你这身子骨，
要是在工地上，肯定得被包工头当‘细皮嫩肉’的学生娃骗。”分拣包裹的张姐也总心疼他，
每次分完件都会塞给他一颗水果——有时候是苹果，有时候是橘子，
还总念叨“这小伙子皮肤白，晒黑了怪可惜”。只有跟他搭档送同一片区的小王，
总爱拍着他的肩膀说：“宇哥，你这效率绝了，我送三年了都没你熟路。
”上次两人一起送幸福小区，江宇居然能准确说出哪栋楼的门禁需要输后四位门牌号，
哪户人家习惯把快递放在门口的鞋柜上，小王惊得直挑眉：“宇哥，
你是不是以前在这小区住过？”江宇没接话，只是把纸箱稳稳放进快递柜，
扫码、确认、发送取件码，动作流畅得像重复了千百遍。其实他对这片区域的熟悉，
远不止“熟路”那么简单——星光天地写字楼的开发商是宇通集团旗下的子公司，
当初规划时他还亲自去看过场地，
特意要求在负一层多留些空间放快递柜；18楼的创科互动，
去年还从宇通物流拿到过三千万的供应链融资，创始人赵磊在签约时还跟他喝过酒，
说要“一起把生鲜配送的事干成”。而他江宇，正是宇通集团的创始人兼董事长，只是现在，
他的身份是“快递员江宇”。三个月前，在宇通集团年度战略会议上，
高管们围着PPT争论不休。新上线的“智慧末端配送系统”数据很漂亮，
屏幕上的折线图一路向上，准时率、签收率都超过了预期。
可客服部门提交的投诉报告却像一盆冷水，
上面密密麻麻记着客户的不满——“快递柜放不下婴儿车的大包裹，只能放在物业，
丢了谁负责？”“老小区没有电梯，快递员不肯送上楼，老人怎么搬？
”“生鲜包裹在快递柜里放了一下午，冰袋都化了，肉都臭了！”市场总监周明拿着报告，
推了推眼镜说：“是基层执行不到位，我们得加强对合作快递站的考核，
投诉率超标的就扣钱。”技术总监陈凯立刻反驳：“系统算法没问题，是快递员操作不规范，
他们不知道优先送生鲜件！”两人吵得面红耳赤，其他高管要么低头看手机，要么小声议论，
没人敢接话。江宇坐在主位上，手指轻轻敲着桌面，
目光落在报告里“独居老人因收不到药快递求助”的那条记录上，
突然说了句：“我去当三个月快递员。”会议室里瞬间安静下来，连掉根针都能听见。
副总张诚急得差点拍桌子，手里的笔都掉在了地上：“江总，您这是开玩笑？
您的行程都排到年底了，下周还要去北京见合作方，再说您的安全……要是出点事，
公司怎么办？”江宇弯腰捡起笔，递给张诚，语气平静却坚定：“数据是死的，人是活的。
不亲自去送几单，怎么知道问题到底出在哪？你们总说‘基层’‘客户’，
可谁真的跟他们聊过？”他顿了顿，看着满屋子西装革履的高管，“我去体验三个月，
要是能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比开十次会都有用。”第二天，江宇就瞒着所有人，
拿着伪造的简历应聘到了速达快递。简历是他让秘书帮忙做的，学历写的是“高中毕业”，
工作经历填的是“在电子厂打工两年，想换个稳定点的工作”，照片选了张没穿西装的，
头发随意地梳着，看着就像个刚从老家来城里找工作的年轻人。站长老李看他老实，
说话也客气，又赶上“双十一”前的快递旺季，人手实在缺得厉害，没多问就招了他，
还特意把站点里最“温顺”的一辆电三轮分给了他——那辆车的电瓶有点旧，跑不快，
但胜在没出过故障。入职第一天，老李把电三轮钥匙扔给他，还递了张手绘的路线图，
上用不同颜色的笔画着片区的小区和写字楼：“你负责星光天地周边三个小区加两栋写字楼，
先跟着小王跑两天，熟悉下路线。记住，幸福小区的老人多，
送件时多耐心点；星光天地的上班族忙，尽量别在上班时间打电话，直接放快递柜或者前台。
”江宇接过钥匙和地图，小心地把地图折好放进衣兜，点点头说：“谢谢李哥，我记住了。
”跟着小王跑第一单时，江宇才真正体会到“难”。小王骑着车在前面带路，
穿过幸福小区旁边的窄巷时，车轮压过积水，溅起的泥水溅到了裤腿上。小王却毫不在意，
转头跟他说：“宇哥，这片老小区麻烦得很，没有电梯不说，有的老人还不会用智能手机，
每次都得上门送，有时候敲半天门才有人应。”正说着，小王的手机响了，
屏幕上显示“生鲜加急”，他接起电话，语气立刻放软：“您好，您的生鲜包裹马上就到，
您再等十分钟，我送完这栋楼就过去。”挂了电话，小王叹了口气，
猛蹬了一下车蹬子：“没办法，生鲜柜总满，只能挨家送，晚一分钟客户就可能投诉。
”江宇跟在后面，看着小王熟练地停下车，扛着一个装着生鲜的泡沫箱往楼上跑，
楼梯间的灯忽明忽暗，小王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拐角处。
他突然想起技术部提交的报告里写着“生鲜包裹配送准时率98%”，
当时他还以为这个数据已经很好了，可现在才明白，那剩下的2%，
可能是快递员跑断腿也赶不上的；而那98%的“准时”背后，
是无数个像小王这样的快递员，扛着包裹爬楼梯、冒雨赶路换来的。报告里没写的，
是客户等待时的焦虑，是老人收不到件时的无助，更是快递员夹在中间的为难。从那天起，
江宇开始把每天的经历记在手机备忘录里。
他发现星光天地写字楼的快递柜每天早上十点就会满，后面来的包裹只能堆在物业门口，
有时候还会被人拿错；幸福小区的6栋没有电梯，住在6楼的王奶奶有高血压，
每次收快递都要拄着拐杖慢慢下楼，江宇就特意把王奶奶的件留到最后，
送完其他的再爬楼梯送上去，每次王奶奶都会拉着他的手，塞给他一颗糖，说：“小伙子，
辛苦你了，快坐下喝口水。”；写字楼里的上班族总在午休时取件，他就调整路线，
把写字楼的件集中在中午配送，这样既能减少客户的等待时间，
也能避免在上班高峰期影响交通。有次送件到幸福小区，江宇刚停下车，
就看到一位阿姨抱着孩子在楼下急得转圈，怀里的孩子哭得满脸通红。
阿姨看到他穿着快递服，急忙跑过来，声音都带着哭腔：“小伙子，我的奶粉到了吗？
孩子等着喝呢，家里的奶粉早就喝完了！”江宇赶紧拿出手机，输入阿姨报的单号，
屏幕上显示“包裹还在中转站，预计下午五点送达”。他把结果告诉阿姨，
阿姨的眼圈瞬间红了：“这可怎么办啊？孩子还这么小，饿了就哭，我又不会网购，
还是让我女儿在网上订的……”江宇看着孩子哭得沙哑的嗓子，
心里一紧——他家里也有个三岁的女儿，每次饿了都会抱着他的腿要“爸爸冲奶奶”。
他掏出手机，打开地图，查了下附近的母婴店，发现离小区不远的超市里就有同款奶粉，
便跟阿姨说：“阿姨，您先带孩子上楼，我去超市给您买一罐奶粉，先应急，
等您的快递到了，您再把这罐退了或者留着用都行。”阿姨愣了愣，
连忙说：“这怎么好意思？太麻烦你了，还要让你花钱……”江宇笑了笑，
把电三轮停在路边，锁好车：“没事，孩子要紧，您先上去吧，我很快就回来。”那天，
江宇跑了两公里路，到超市里买了罐同款的奶粉，还特意跟收银员要了热水，
想着回去可以帮阿姨冲奶粉。送到阿姨家时，阿姨非要给他钱，江宇推辞了半天，
最后阿姨从厨房里端出一袋刚煮好的玉米，塞到他手里：“小伙子，你要是不收钱，
这玉米你总得拿着，这是阿姨自己种的，甜得很。”江宇咬了一口玉米，
香甜的汁水在嘴里散开，心里也暖暖的——这种人与人之间的善意，
是他在装修豪华的办公室里永远感受不到的。日子一天天过去，江宇成了片区里的“名人”。
幸福小区的老人们都认识他，看到他来送件，总会站在楼下打招呼，
有的还会把家里的水果、点心装在袋子里，
等他送件时塞给他；星光天地写字楼的前台小姐姐们也熟悉了他，每次他送件过去，
都会递给他一杯热水：“江师傅，辛苦啦，喝口水歇会儿。”连物业的保安大叔，
都会在他送件晚了的时候，主动帮他看着车斗里的包裹，还会提醒他：“江师傅，
今天有交警在前面路口查车，你慢点骑。”只有站长老李还在替他操心。
有次晚上加班分拣包裹，老李坐在站点门口的台阶上，递了根烟给江宇：“江宇啊，
你说你这么能干，脑子也灵活，总送快递可惜了。我认识个朋友在物流公司上班，负责调度，
要不要帮你问问？工资比现在高，也不用天天风吹日晒的。”江宇接过烟，却没点燃，
放在手里转着：“李哥，谢谢您，我觉得送快递挺好的，踏实，每天能见到不同的人，
也挺开心的。”老李看着他，叹了口气：“你这孩子，就是太实在。”江宇知道老李是好意，
但他没打算提前离开——他还没摸清末端配送的所有问题，也还没跟这些可爱的同事们待够。
每天早上，他都会提前半小时到站点，帮张姐一起分拣包裹，
张姐总会跟他聊家里的事：“我儿子今年上初中了，总嫌我送快递丢人，
不肯让我去学校接他。”江宇就劝她：“姐，您别往心里去，孩子大了就懂事了，
您靠自己的双手挣钱，一点都不丢人。”有时候晚上送完件，
他还会跟小王一起去站点旁边的面馆吃碗面，小王会跟他聊自己的梦想：“宇哥，
我想攒点钱，以后也开个快递站，自己当老板，到时候请你当站长！”江宇笑着说：“好啊，
我等着那一天。”直到那天，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打乱了所有人的节奏。那天下午三点，
原本还晴朗的天空突然暗了下来，乌云像墨汁一样泼在天上，紧接着，
豆大的雨点就砸了下来，砸在电三轮的雨棚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江宇正在幸福小区送最后几单，电三轮的雨棚太小，雨水顺着棚檐流下来，
很快就打湿了他的衣服，工装贴在身上，凉得刺骨。他加快速度，把包裹递给客户，
正准备骑车回站点，手机突然响了，是老李打来的，声音急促得像要跳起来：“江宇，
你赶紧回站点！咱们合作的‘鲜速达’生鲜平台，有一批进口水果困在郊区仓库了，
仓库的屋顶漏雨，水都快淹到箱子了，要是不及时转移，这批水果全得坏，
损失就得咱们站点承担，这可是五十万啊！”江宇心里一沉。
他知道这批水果——前几天鲜速达的负责人还来站点沟通，
说这批水果是从国外空运来的车厘子和草莓，准备第二天配送到各个超市，要是出了问题，
不仅鲜速达要赔钱，速达快递站也得承担责任。五十万，对一个小快递站来说，
简直是灭顶之灾，站点里所有人的工资加起来，不吃不喝也得赚好几年。
他看了看外面的暴雨，雨水已经积到了脚踝，骑着电三轮回去至少要半小时，
可仓库那边更等不起。他咬了咬牙，对电话里说：“李哥，你别慌，我想想办法，
我现在就往仓库赶，你让小王也赶紧过来帮忙。”挂了电话，江宇掏出手机，
翻到通讯录里“张诚”的名字，深吸了一口气，拨通了电话。电话接通后，
他的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张诚，立刻调二十辆厢式货车，
每辆车都配备防水布和托盘，去郊区科技园三号仓库，半小时内必须到。另外，
让物流部的人马上联系鲜速达的负责人，告诉他们宇通物流会负责这批水果的转运和存储，
保证不会有任何损失，后续的赔偿问题也不用他们操心。”电话那头的张诚愣了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