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缝里漏进一丝凉风，吹得后脖颈汗毛倒竖。王翠芬那带着廉价雪花膏香气的胖脸凑得极近，
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我脸上：“小小啊，醒了就好！你看你这孩子，多吓人，说晕就晕！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我没吭声。眼珠子转了转，糊着陈年油垢的房梁，熏得发黄的灯泡，
身下硌得骨头疼的硬炕。还有眼前这张堆满假笑、眼底却藏着贪婪算计的脸——王翠芬，
我名义上的好婶子，实际上的催命符。“婶子……”我开口，嗓子又干又哑，像破风箱。
“哎！渴了吧？婶子给你倒水！”她立刻扭着肥硕的腰身去拿桌上那个豁了口的搪瓷缸，
暖水瓶里的水倒进去，热气混着劣质茶叶的味儿飘过来。她递给我，眼神在我脸上溜了一圈，
像是在评估一件即将出手的货物成色。就是今天了。上辈子，就是这杯掺了药的水，
把我彻底送进了地狱。王翠芬伙同她那个游手好闲的儿子王大强，把我迷晕了，两千块，
卖给了邻省一个娶不上媳妇的老光棍。那老光棍是个畜生，他那个村子，
更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魔窟。我没接那缸子水。胳膊软绵绵地抬不起来似的，
蹭着硬邦邦的炕席，一点点把自己缩起来，只留一双眼睛怯怯地看着她。
“婶子……我……我害怕。”声音抖得恰到好处。王翠芬脸上的笑僵了一瞬，
随即又像涂了更多劣质胭脂，更夸张地咧开嘴：“怕啥！傻孩子！婶子在这儿呢！喝水，
喝了水压压惊！你大强哥去给你买你最爱吃的芝麻糖了，一会儿就回！
”她把缸子又往我跟前凑了凑。芝麻糖？呵。上辈子，直到我被拖上那辆破面包车，
也没见着芝麻糖的影子。王大强当时就在门外，守着，怕我跑。
“婶子……我……我好像听见你和叔说话了……说……说要把我送走？”我垂下眼，
长长的睫毛遮住眼底的冰冷，肩膀开始小幅度地抽动，
演一个被吓坏、无意中听到秘密的小姑娘。王翠芬端着缸子的手猛地一哆嗦，
热水差点泼出来。她脸色唰地变了变，但很快又强自镇定，声音拔高，
带着刻意的埋怨：“哎哟！你这孩子，烧糊涂了还是吓傻了？尽说胡话！婶子和你叔说话，
你哪能听得着？肯定是做梦魇着了！”她放下缸子，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力气很大，
指甲几乎掐进我肉里。“小小啊，婶子跟你说，你爹妈走得早，就剩婶子一个亲人了。
婶子还能害你？别听风就是雨的！赶紧喝水，喝了睡一觉就好了！听话！”那语气，
半是哄骗半是威胁。我被她掐得生疼，
心里那点仅存的、对所谓“亲人”的微弱期望彻底掐灭。上辈子就是太“听话”，
才落得那般下场。这一次，该“听话”的，是你们了。“婶子……”我抬起泪汪汪的眼睛，
怯生生地，带着一丝绝望的讨好，“我……我能不能不喝这个水？
我……我害怕……怕喝了就再也醒不过来了……”眼泪适时地滚落下来，
砸在王翠芬的手背上。王翠芬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手，眼神惊疑不定地看着我。
她大概在琢磨，我是真听到了什么，还是单纯被吓破了胆胡言乱语。
她脸上那层虚假的和善彻底挂不住了，阴鸷和烦躁爬上眉梢。“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
”她声音冷下来，“婶子还能给你下药不成？好心当成驴肝肺！不喝拉倒！
我看你就是欠收拾！”她气呼呼地转身，一屁股坐在炕沿对面的破木凳上，双手抱胸，
阴沉沉地盯着我，像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在思考怎么下口。屋子里死寂。
只有她粗重的呼吸和我压抑的、细弱的啜泣声。时间一点点过去。窗外的光线暗了些。
我知道，王大强快回来了。交易的时间也快到了。王翠芬坐不住了。她烦躁地起身，
在狭小的泥土地上来回踱步，鞋底蹭着地面，发出沙沙的响。她几次看向我，
眼神越来越焦灼，也越来越凶狠。上辈子，他们就是在这个点动的手，再拖下去，
买家那边不好交代。她突然停下脚步，几步跨到炕边，弯腰，那张肥胖油腻的脸再次逼近我，
压低了声音，带着赤裸裸的寒意：“林小小，婶子今天把话撂这儿。你是个没爹没娘的累赘，
养你这么大，仁至义尽了！给你找个好去处，是婶子的慈悲！你别不识抬举！”她顿了顿，
看到我惊恐地瞪大眼睛，似乎很满意这效果，语气带上了一丝诱哄：“那户人家，
家境殷实得很！就是男人年纪稍微大点，可年纪大会疼人啊！过去了吃香的喝辣的，
不比跟着婶子在这穷山沟里受罪强？你乖乖的，大家都好！”好去处？家境殷实？
年纪大会疼人？上辈子那个老光棍，五十多岁，一脸横肉，满口黄牙，
身上的臭味几米外都能闻到。所谓的“家境殷实”，
不过是三间破土房和一个关着几头瘦猪的臭烘烘的猪圈。他会“疼人”？
他只会用拳头和锁链“疼人”！我“吓”得往后缩，紧紧抱住自己单薄的肩膀，
眼泪流得更凶，但不再是纯粹的害怕，
婶子……我求你……别卖我……我……我什么都愿意做……我力气大……我……我出去打工！
我挣了钱都给你！求你了婶子……”“打工？”王翠芬嗤笑一声，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脸上的横肉都跟着抖，“就你这小身板，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去城里给人刷盘子都没人要！
别做梦了！”她彻底撕下了伪装，不耐烦地挥挥手，“行了行了，哭哭啼啼烦死人！
等会儿你大强哥回来，收拾收拾就送你走！少给我整幺蛾子！”她转身又要去倒水，
大概是觉得硬灌也得把我灌晕。就在这时，破旧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一股子劣质烟草和汗酸味混着冷风灌了进来。王大强回来了。
他穿着一件脏得看不出本色的夹克，头发油腻地贴在脑门上，吊梢眼，塌鼻梁，
一副天生的地痞流氓相。他手里没拿什么芝麻糖，倒是捏着半截烟屁股，看见屋里的情形，
尤其是看到我缩在炕角哭得凄凄惨惨，眉头不耐烦地皱起。“妈，咋回事？还没弄好？
那边催了！”他声音粗嘎，带着一股子混不吝的劲儿，把烟屁股狠狠摁在门框上。
王翠芬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催催催，催命啊！这小贱蹄子醒了，死活不肯喝水，还闹腾呢！
烦死人！”王大强几步走进来，居高临下地睨着我，眼神像看一件碍事的垃圾。“不肯喝？
那还废什么话！”他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黄牙，伸手就朝我抓来，“捆结实了扔车上完事！
费这劲！”他粗糙带着烟味的手眼看就要碰到我的胳膊。上辈子，就是这双手，
像铁钳一样把我拖走。那一刻，濒死的恐惧和滔天的恨意轰然炸开，几乎冲破我的天灵盖！
但身体比脑子更快一步，我猛地往后一仰，避开他的手，
同时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救命啊——！杀人啦——！王翠芬王大强要卖我——！
”这尖叫声在死寂的傍晚格外刺耳，穿透了薄薄的泥墙。
王翠芬和王大强显然没料到我会突然发疯大叫，两人都吓了一大跳！“你个小贱人！闭嘴！
”王翠芬脸色煞白，扑上来就要捂我的嘴。王大强也反应过来，骂了一句脏话，
更加凶狠地扑过来。我像条滑溜的泥鳅，在他们扑上炕的瞬间，
手脚并用地从另一边滚了下去，重重摔在冰冷坚硬的地上，骨头缝都疼。但我顾不上疼，
连滚带爬地就往门口冲，一边冲一边用尽全身力气继续嚎哭尖叫：“救命啊——！
要死人啦——！黑心肝的卖亲侄女啦——！”“拦住她！快！”王翠芬气急败坏地尖叫。
王大强反应快，一个箭步就跨到门口，像堵墙一样挡住了唯一的出路。他脸上带着狞笑，
活动着手腕：“跑？我看你往哪跑！”我被他堵在门和土墙形成的角落里，退无可退。
我“吓得”浑身发抖，瘫软在地，眼泪鼻涕糊了一脸，眼神涣散，仿佛已经认命，
只剩下绝望的呜咽。王翠芬也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和王大强一起，像两座黑沉沉的山，
把我围在逼仄的角落。王大强狞笑着伸手，准备像拎小鸡一样把我拎起来。就在他弯腰，
手即将碰到我衣领的瞬间——我涣散的眼神骤然聚焦，如同淬了毒的冰棱，
死死钉在王大强那张得意忘形的脸上。一直藏在破旧棉袄口袋里的右手，猛地抽了出来！
手里握着的，不是刀，也不是棍子，
而是一个小小的、黑色的、方方正正的东西——一个老式的按键录音笔！这是我重生醒来后，
在炕席底下摸到的唯一能用的东西，是原主那个早逝的、据说在外面打过工的爹留下的遗物，
大概电池早就没电了，一直扔在那里。没人知道，我重生醒来时，
口袋里就莫名其妙多了这个，而且电量是满的。这是老天爷给我唯一的武器！
我毫不犹豫地按下了播放键。“小小啊，醒了就好！你看你这孩子，多吓人，说晕就晕！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王翠芬那假惺惺的声音，带着油腻的腔调，
清晰地从小小的录音笔里传了出来。王翠芬和王大强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如同被冻僵的鱼。
录音还在继续：“……赶紧喝水，喝了睡一觉就好了！听话！”“……林小小，
婶子今天把话撂这儿。你是个没爹没娘的累赘，养你这么大，仁至义尽了！给你找个好去处，
是婶子的慈悲！你别不识抬举！”“那户人家，家境殷实得很！就是男人年纪稍微大点，
可年纪大会疼人啊！过去了吃香的喝辣的，不比跟着婶子在这穷山沟里受罪强？你乖乖的，
大家都好！”“等会儿你大强哥回来，收拾收拾就送你走！少给我整幺蛾子！
”王大强那粗嘎的声音也加了进来：“妈，咋回事？还没弄好？那边催了！”“不肯喝？
那还废什么话！捆结实了扔车上完事！费这劲！”“你个小贱人！闭嘴！”“拦住她！快！
”清晰无比，一字不差！把我们刚才的对话，
尤其是王翠芬那句“找个好去处”、王大强的“捆结实了扔车上”，录得清清楚楚！
小小的录音笔，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炸弹，瞬间把王翠芬和王大强炸懵了！
“这……这什么东西？！”王翠芬眼珠子瞪得快要掉出来，指着录音笔，声音尖利得变了调，
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种见了鬼似的惊骇。王大强也彻底傻眼了，
伸向我的手僵在半空，脸上凶悍的表情被极度的错愕和一丝本能的恐惧取代。他这种混子，
不怕拳头，但这种能“留声”的玩意儿，超出了他贫瘠大脑的理解范畴，只觉得邪门无比。
“你……你哪儿弄来的？！”王大强反应过来，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眼神凶狠地瞪着我，但身体却下意识地后退了小半步。我紧紧攥着那小小的录音笔，
像是攥着唯一的救命稻草，也是复仇的利刃。身体还在发抖，但眼神却像淬了寒冰的刀子，
直直射向这对母子。“捡的。”我声音嘶哑，带着哭腔，却又异常清晰，“我爹留下的。
没想到……还能用。”我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死死盯着王翠芬，“婶子，你说，
要是让外面的人，让村委会的人，还有……让镇上派出所的人，听到这些话，会怎么样？
”“派出所”三个字，像一道惊雷劈在王翠芬和王大强头上！
他们的脸“唰”地一下惨白如纸。在这个年代，在这个偏僻的山村，买卖人口是重罪！
一旦坐实，吃枪子都有可能！“你敢！”王大强色厉内荏地低吼，拳头捏得咯咯响，
又想扑上来抢。“你看我敢不敢！”我猛地抬高音量，把录音笔紧紧护在胸口，眼神决绝，
“你们敢动我一下，我立刻就把这东西扔到井里去！这声音，够不够定你们的罪？！
”我指着墙角那口黑黢黢、打水用的老井。王大强的脚步硬生生钉在原地，投鼠忌器。
他再混，也知道那井深不见底，东西扔下去，捞都捞不上来！真要落到警察手里，
光凭录音里他妈那句“找个好去处”和他自己的“捆结实了扔车上”，就够他们喝一壶的！
王翠芬浑身抖得像筛糠，肥硕的身体几乎站立不稳，她脸上的肉都在抽搐，
贪婪、凶狠、恐惧、难以置信……种种情绪扭曲在一起，让她那张脸显得格外狰狞。
她死死盯着我手里的录音笔，眼珠子充血。“你……你想怎么样？
”王翠芬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刻骨的恨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她终于意识到，眼前这个一直被她视为可以随意拿捏的、懦弱无能的侄女，
手里捏着能把他们母子送进大牢甚至断头台的东西！屋子里的气氛降到了冰点。死寂得可怕，
只有我们三人粗重的呼吸声。我慢慢从地上爬起来，靠着冰冷的土墙站稳，
后背的冷汗浸湿了单薄的衣衫。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我知道，
自己踏在钢丝上，一步走错，就是万劫不复。“不想怎么样。”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声音刻意放得又轻又缓，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的麻木，“我只想活命。”我顿了顿，
目光在他们母子脸上扫过，像在看两只待宰的畜生：“你们不就是想把我卖了吗？
不就是想要钱吗？”王翠芬和王大强的眼神同时闪了一下。“婶子，”我看向王翠芬，
扯出一个极其诡异的微笑，“你路子广，认识的人多……你说，有没有那种地方，
进去就能拿到现钱，还……不用讲良心的地方？”王翠芬愣住了，
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迷惑和惊疑。王大强也是一脸懵。“啥……啥意思？
”王翠芬下意识地问。我往前凑近了一点点，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蛊惑的意味，
一字一顿：“就是……那种，进去干活，就再难出来，但人进去，
就能立刻拿到一大笔钱的地方。比如……某些黑矿？黑窑？”最后四个字，
我几乎是贴着她耳朵说的，轻飘飘，却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她心上！王翠芬猛地倒抽一口冷气，
像被蝎子蜇了一样，整个人剧烈地一抖！眼睛瞬间瞪得滚圆，
里面充满了极度的震惊和……一丝被点破的隐秘！王大强显然也听懂了，
他脸上的凶悍瞬间被一种更深的、难以言喻的惊惧取代，
看向我的眼神如同在看一个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他这种地头蛇，
当然知道“黑矿”“黑窑”意味着什么！那是真正吃人不吐骨头的魔窟！进去的人，
十个有九个出不来！剩下一个，也是废人！“你……你疯了吧？！”王大强失声叫道，
声音都劈了叉，“那……那是人去的地方吗？！”“人？”我轻轻重复，
嘴角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眼神像毒蛇一样缠绕在王翠芬那张惨白惊恐的脸上，“你们刚才，
不也没把我当人吗？”我的目光又转向王大强，“两千块，就把亲堂妹卖了。在你们眼里，
我值这个价吗？”王大强被我噎得说不出话，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王翠芬的呼吸越来越急促，
胸口剧烈起伏。她死死地盯着我，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恐惧，有难以置信，
有被我戳破心思的慌乱，但更多的，是一种被点燃的、扭曲的贪婪！是啊，
黑矿黑窑……她确实知道路子！而且，那种地方给的“买人钱”，可比卖给老光棍高太多了！
十倍！甚至几十倍！风险？怕什么！只要把人送进去，钱拿到手，谁还管是死是活？
买家那边更不可能来查！那些地方，保密得很！巨大的利益诱惑像魔鬼的爪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