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漫永不过时上一句

巴黎六月的阳光，把圣日耳曼德佩区的石板路晒得发烫。

空气中浮动着浓缩咖啡的焦苦、可丽饼糖浆的甜腻，还有隔壁花店飘来的鸢尾花香——奥利弗·卡特觉得，这味道像极了他此刻的心情，一种被强行揉碎了的、不合时宜的英伦严谨。

他坐在“花神咖啡馆”露天座的角落，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骨瓷茶杯的边缘。

杯里的伯爵茶早己凉透，正如他对这次巴黎出差的期待。

作为伦敦一家独立出版社的文学编辑，他此行的目的是说服那位以怪癖闻名的法国作家交稿，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对着满街色彩斑斓的法式浪漫，感觉自己像一本错架在印象派画册里的维多利亚时期诗集。

“借过！

抱歉……”一个略显急促的声音伴随着一股清冽的柑橘香擦着他的桌边掠过。

奥利弗下意识地往回收腿，皮鞋尖还是蹭到了对方的裤脚——紧接着，是一声低咒，和温热液体溅落的声响。

“Putain！”

深宝石红的液体溅上了奥利弗的卡其色西裤膝盖处，像一幅过于突兀的抽象画。

他僵在原地，看着那片迅速晕开的酒渍，英国式的冷静几乎要绷不住裂缝。

“Mon Dieu（我的天）！

非常抱歉，先生！”

头顶传来带着浓重法语腔调的英语，尾音上扬，带着几分慌乱却又莫名的磁性，“我发誓，我不是故意的……”奥利弗缓缓抬头，撞进了一双像塞纳河黄昏一样深邃的眼睛里。

男人很高，穿着松垮的白色亚麻衬衫，袖口卷到小臂，露出被颜料染得花花绿绿的手腕。

深棕色的卷发有些凌乱，几缕调皮地垂在额前，下巴上是精心修剪过的胡茬，阳光在他挺首的鼻梁上投下一小片阴影。

他手里还握着一个倾斜的红酒杯，杯壁上挂着几滴残余的液体。

“我的裤子……”奥利弗的声音带着牛津腔特有的克制，目光落在那片刺目的酒渍上，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

他今天特意穿了新买的定制西裤，想着要给那位法国作家留个好印象。

“哦，这太糟糕了，是我的错。”

男人立刻蹲下身，似乎想帮忙擦拭，又意识到不妥，手停在半空，脸上写满了懊恼，却又带着一种法国人特有的、近乎天真的坦诚，“请让我赔偿清洗费，或者……如果需要买一条新的，我也绝对负责。”

他的眼神很亮，像藏着巴黎午后的阳光，让奥利弗那点升腾的火气莫名地泄了气。

“或许……可以洗掉。”

奥利弗深吸一口气，英国人的礼貌让他无法真的发作，只是语气依旧带着一丝疏离，“只是这材质比较特殊。”

“这更让我无地自容了。”

男人露出一个混合着歉意和魅力的笑容，站起身时，奥利弗才注意到他脖子上挂着的银质画夹吊坠，“我叫卢卡斯·杜波依斯，是个……勉强糊口的画家。”

他指了指不远处的画架，上面是未完成的街景速写，咖啡馆的绿色遮阳伞、穿条纹衫的侍者，笔触奔放，色彩明艳，带着典型的法式浪漫。

“奥利弗·卡特，编辑。”

奥利弗伸出手，指尖触碰到对方掌心时，感受到一片温热和细微的茧——那是常年握画笔留下的痕迹。

卢卡斯的握手很有力，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热情，和奥利弗习惯的、绅士般矜持的触碰截然不同。

“编辑？

太棒了！”

卢卡斯的眼睛亮得惊人，像发现了新调色盘的孩子，“是文学编辑吗？

我认识的很多作家都像迷途的羔羊，需要你们这样的人把他们领回正途。”

他说话时，手会不自觉地比划，带着法国人特有的肢体语言，“不过看您的样子，更像那种会读济慈和叶芝的人。”

奥利弗挑了挑眉，有些意外于他的敏锐。

“偶尔会读。”

他的语气依旧平淡，但心里那点被打乱的节奏，似乎因为这句突如其来的话，悄然发生了变化。

卢卡斯显然没在意他的疏离，自顾自地继续说：“我正在画一组关于‘城市气味’的系列，刚才急着去捕捉对面花店飘来的鸢尾香，才这么莽撞。”

他指了指街对面那家开着淡紫色门帘的花店，“您知道吗？

鸢尾在法语里是‘fleur-de-lis’，象征着光明和自由，但我总觉得它的香气里藏着点忧郁，像伦敦的雾……”提到伦敦，奥利弗的眼神微动。

“伦敦的雾可比这复杂多了。”

他下意识地反驳，“它是潮湿的、厚重的，有时还带着煤烟味，绝不是‘忧郁’这么诗意。”

“哦，不，”卢卡斯立刻摇头，眼神里闪烁着辩论的光芒，他往前倾了倾身，身上的柑橘香和松节油味混合着红酒气息，轻轻笼罩过来，“雾是伦敦的面纱，遮住了棱角，却让光有了形状。

我去年在伦敦待过一个月，在泰晤士河边，看到雾中的圣保罗大教堂，那轮廓像……像一首未写完的十西行诗，充满了克制的激情。”

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描绘色彩般的细腻，那双深棕色的眼睛牢牢锁住奥利弗，仿佛要从他眼中找到伦敦雾的影子。

奥利弗的心跳漏了一拍，那是一种陌生的、像被调色刀意外抹开的悸动。

他习惯了伦敦的克制与距离，却在这一刻，被眼前这个法国人的首接和热情，搅乱了所有预设的界限。

卢卡斯似乎也意识到自己靠得太近，微微后退了一点，脸上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当然，或许我只是需要一个伦敦向导，来纠正我的偏见。

比如……一位懂济慈，还愿意让我赔偿西裤干洗费的编辑先生？”

他从画夹里抽出一张空白速写纸，又摸出一支炭笔，飞快地在上面写下一串数字，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在午后的喧嚣中显得格外清晰。

“这是我的电话。”

他把纸递给奥利弗，指尖有意无意地擦过对方的指腹，“请一定打给我，奥利弗。

为了道歉，也为了……听听真正的伦敦雾是什么味道。”

奥利弗捏着那张还带着温度的速写纸，上面是卢卡斯狂放不羁的字迹，像他的画一样充满生命力。

阳光穿过咖啡馆的遮阳伞，在男人卷曲的发梢上镀上一层金边，他眼中的期待和笑意，像塞纳河上跳跃的波光，晃得奥利弗有些失神。

他低头看了看膝盖上的酒渍，又看了看手中的电话号码，一贯严谨的思维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悄悄融化。

巴黎的风带着鸢尾花香吹过，卷起了速写纸的一角，也卷起了他心中一丝从未有过的、名为“期待”的涟漪。

“……我会考虑的，杜波依斯先生。”

奥利弗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松动。

卢卡斯闻言，笑得更灿烂了，像巴黎的阳光一样毫无保留。

“叫我卢卡斯就好，”他眨了眨眼，拿起画架，“那么，期待您的电话，奥利弗。

希望下次见面时，您的西裤己经恢复如初，而我……”他顿了顿，目光在奥利弗脸上停留了一瞬，带着画家审视色彩般的专注，“能有幸请您喝一杯，弥补这次的唐突。”

说完，他背着画架，转身融入了圣日耳曼德佩区的人流中，白色衬衫在阳光下像一朵移动的云，很快就消失在街角。

奥利弗坐在原地，手里紧紧攥着那张写着电话号码的速写纸，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对方的温度。

膝盖上的酒渍依旧醒目，但他看着卢卡斯消失的方向，嘴角却不自觉地，微微上扬了一个极浅的弧度。

也许，这次巴黎之行，会比他预想的……有趣得多。

至少，那位热情似火的法国画家，和他身上那混合着颜料、柑橘与红酒的气息，己经在奥利弗·卡特过于规整的伦敦式生活里，画上了一道浓墨重彩的、无法忽视的笔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