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边的狼狗不要捡九月流火

为了彻底治好陆言笙的旧疾，我彻夜未归，只为从山崖上摘回最后一味药引。

当我拖着为采药而弄伤的腿，强撑着回到我们三年来一同生活的小院时，

却发现陆言笙抓着那个受宠仙门小师妹的衣袖，眼含期待和不安地望着我：姐姐，

我决定了，我要和安安一起走。我忽然觉得有些好笑，陆言笙的不安，

是害怕我不肯放他走吗？捡来的小狐狸心野了，不满足于只有我一个主人在他身边的小世界，

那便放他离开。可是后来，主动离开的他却狼狈地跪在我院外，看着我将曾经送他的铃铛，

系在了蛇尾上。他大声质问我为何不愿再留他，我只是轻笑：我的小蛇始终知道要回家，

而你，却只想当她的狗。1好啊，不过走之前东西记得收拾好，

你也知道我不是一个会好好保管东西的人。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平静地响起，

甚至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轻快。陆言笙的双眼微微瞪大，像是不太理解我此刻的回应。

他下意识收紧抓着周愉安衣袖的手，将那昂贵的衣袖抓出了褶皱。你、你不挽留我吗？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像是预设好的剧本被突然打乱，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词。

这是你自己的选择，我当然不会干涉太多啊。我忍着左腿传来的钝痛，

尽量让自己站得笔直，目光掠过他，

又落在他身边那位明媚的笑容中带着一丝优越感的周愉安身上，最后重新落回陆言笙的脸上。

我微微歪头，语气甚至带上了一点恰到好处的疑惑，仿佛真心不解他的反应。

难道你不开心吗？终于可以出去看看更大的世界了。我故意这样问他。

到底也是养了三年的小狐狸，他心里的那些隐晦的小九九，我岂能不知。

陆言笙此刻的不安和诧异，并非真的舍不得我。他不过是过分自信地认为，

他在我心里的份量独一无二，重到足以让我失态，让我不顾一切地挽留。

他享受着这种被多人选择和需要的感觉，仙门小师妹带来的的新奇世界与热情邀请，

与在我这里唯一的特殊地位，他贪婪地想要同时握在手里。当他选择打破这个环境时，

潜意识里早已笃定，我绝不可能轻易放手。他大概连如何在我面前表现他的为难与不得已，

如何在他那位新朋友安安面前，展现他宽容得体又备受重视的模样，都在心里演练过一遍了。

可他独独没算到，我会是这般反应。不吵不闹，不挽不留。

周愉安适时地轻轻拉了一下陆言笙的袖子，声音甜美：言笙哥哥，既然顾姐姐都同意了，

我们就快些走吧？师兄他们还在等着呢。陆言笙被她一拉，回过神来，

眼神复杂地看了我一眼。他张了张嘴，最终却什么也没再说，只是低低地嗯了一声，

跟着周愉安转身，开始收拾他那并不多，却几乎每一样都带着我痕迹的行李。我站在原地，

左腿的疼痛一阵阵袭来，提醒着我昨夜为了那株能根治他体内寒毒的炽阳草，

是如何在陡峭的悬崖上与守护妖兽周旋，又是如何不慎跌落，勉强拖着伤腿赶回来的。

看着他那略显仓促的背影，我忽然觉得，那株差点搭上我半条命的炽阳草，

似乎也没那么急需给他用了。我心里正盘算着，炽阳草既然已经不打算给陆言笙用，

之后该怎么处理对自己更有用。陆言笙带着迟疑的声音却忽然响起：安安，我想了想，

还是打算再待几天，我们可以晚些出发吗？我抬眼，

看到陆言笙此时还在我和周愉安两边纠结的模样，心里却不自觉想起第一次捡到他的样子。

那会的陆言笙，琉璃色的眼眸里，满溢着的，只有我的身影。以至于此时此刻，

他眼中的分心和杂念，在我看来，是那么的扎眼……和无法介怀。2我捡到陆言笙那会，

是在后山那条清澈的溪边采集一种喜水的萤草。在潺潺水声间，

我似乎听到了一丝微弱的呜咽。我循声拨开茂密的水草丛，看到了一只通体雪白的狐狸。

它实在漂亮得过分，毛发如新雪般洁白蓬松，

只是此刻后腿被一个锈迹斑斑的捕兽夹死死咬住，鲜血染红了周围的皮毛和水草。

它蜷缩在那里，气息奄奄，那双本该勾魂夺魄的狐狸眼紧闭着，透着一股濒死的脆弱。

我小心地弄开那该死的捕兽夹，给它清理伤口、上药、包扎，把它抱在怀里带回小院。

回到小院后，我将它轻轻放置在我的床上。它长长的眼睫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

那是一双极其漂亮的桃花眼，眸色是浅淡的琉璃色，此刻因为疼痛和恐惧，蒙着一层水光，

湿漉漉的，看得人心头发软。它看到我，先是瑟缩了一下，随即感受到我并无恶意，

还正在为它处理了伤口。小狐狸的眼神慢慢安定下来，试探着，用鼻子轻轻蹭了蹭我的手腕，

发出细弱又依赖的呜咽声。醒了？别怕，伤口已经帮你处理好了。

它化为人形是在两天后，是一个看起来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年，唇红齿白，

眉眼间带着一股未经世事的单纯。他裹着我给他的干净布衣，坐在床沿，怯生生地抬眼望我，

耳根泛着红晕，小声说：多谢姐姐救命之恩，我叫陆言笙。嗯。我点点头，

将一碗熬好的药递给他，喝了。他接过碗，乖乖喝药，眉头都不皱一下，

喝完还用那双琉璃色的眸子眼巴巴望着我，软软地补充了一句：浅溪姐姐。我的心，

仿佛被那柔软的尾指轻轻挠了一下。3陆言笙的到来，如同一道温暖的光，

融入了我这间常年弥漫药苦气的小院。小狐狸爱笑，爱说话，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

我晾晒草药，他会凑过来，拈起一朵干枯的七星兰，甜甜地叫一声姐姐：姐姐，这个好看，

有什么用呀？每当此时，我总会温柔地向他介绍这些草药知识，而他总会专注地看着我，

就好像他的世界里只有我一人。当我研读那些字迹模糊的古老医书，

他会抱个软垫趴在我脚边，打着哈欠，蓬松的白色大尾巴有一搭没一搭地扫过我的脚踝，

带来细微的痒意。他甚至对我的厨艺也充满了盲目的信心，

在我某次尝试炼制一种新丹药失败，得到一锅颜色可疑、气味刺鼻的浆糊时，

他也能拿起勺子，面不改色地吃上几口，然后眨着那双亮晶晶的狐狸眼，

无比真诚地说：姐姐做的，里面都是灵气，好吃的。我被他逗笑了，

心底那片常年冰封的角落，似乎也裂开了一丝缝隙。他会一些粗浅的幻术，兴致来了，

便在我面前卖弄。骨节分明的指尖捻动，变出几只流光溢彩的蝴蝶，绕着药炉飞舞。

虽然维持不了几息便会溃散，但也足够点缀这枯燥的时日。夜里，他最喜欢凑到我身边，

把他那颗毛茸茸的脑袋搁在我膝上，央求我给他梳理皮毛。姐姐，我的毛好像有点打结了。

他总是这样哼哼唧唧地撒娇。我奈不住他，便拿出玉梳，一下一下，

顺着它光滑雪白的背毛梳理。他舒服地眯起眼，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咕噜声，

尾巴尖儿惬意地轻轻摆动。这段日子，美好得如同浸在蜜糖里。

我习惯了身边有这只漂亮狐狸的陪伴，习惯了他的软语温存，习惯了他全然的依赖和需要。

我给了他更多的纵容，更多的关注，仿佛他是我藏在深山、细心浇灌的一株珍稀兰草，

恨不得将世上所有的温柔都捧给他。院里的草药依旧茂盛，药炉终日不熄，只是空气里，

多了几分甜腻的暖意。4平静的日子，终结于一次看似寻常的采药之旅。

我在一本残破的古籍上看到，南荒深处的绝壁上，生有一种名为月影草的灵植，

只在月华最盛时显现，对滋养神魂有奇效。恰逢月圆，我便带着陆言笙一同前往。

那处的绝壁陡峭湿滑，陆言笙自告奋勇，化身原形，凭借狐狸的敏捷向上攀爬，

替我采摘那株在月光下泛着柔和微光的月影草。就在他即将得手时，

脚下的一块岩石骤然松动！小心！我惊呼出声，伸手去拉他，

却被他下坠的力道一同带落。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失重的感觉让人心悸。

我以为此番凶多吉少，却没想到下落一段距离后，竟重重摔在了一处突出的平台上。

五脏六腑都像是移了位，浑身剧痛。我挣扎着坐起，顾不上身上的剧痛，

赶紧检查身旁的陆言笙。他化回了人形，脸色苍白，手臂有些擦伤，但并无大碍。姐姐，

你没事吧？他急切地扶住我。无妨。我摇摇头，目光被平台内侧一个幽深的洞穴吸引。

洞口被藤蔓遮掩，若非跌落至此，绝难发现。一股莫名的牵引力，让我拨开藤蔓，走了进去。

陆言笙紧随其后。洞内并不深邃，很快便到了底。里面空空荡荡，唯有正对入口的石壁，

光滑如镜，隐隐流动着奇异的光泽。就在我们靠近的刹那，石壁骤然亮起朦胧白光，

如同投入石子的湖面，荡开一圈圈涟漪。紧接着，一幕幕清晰的画面，

如同走马灯般映现出来。画面里，依旧是那条溪边，受伤的白狐昏迷在草丛里。很快，

一个穿着鹅黄色流光仙裙，容貌明媚娇俏的少女带着几名同样衣着光鲜的仙门弟子路过。

少女发现了白狐，惊喜地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将它抱起，对同伴说：看，好漂亮的小狐狸！

伤得好重，我们带它回去吧？接下来的画面飞速流转，白狐跟在少女身边，自由出入仙门，

探索光怪陆离的秘境险地。他与少女把酒言欢，笑容畅快。

他总是为少女挡下来自凶兽的攻击，眼神坚定。而那少女，周围的同伴都称呼她为周师妹，

两人一同出入江湖，好似一对璧人。石壁的光芒逐渐黯淡，最终恢复成普通岩石的模样，

洞内重归死寂。陆言笙脸色煞白，猛地抓住我的手臂，指尖冰凉：浅溪姐姐，别信！

那都是假的！是幻象！我怎么可能会离开你？我怎么可能跟什么周师妹走？

我们相处的日子才是真的！你信我！他语气急切，带着真实的惊惶，金色竖瞳死死盯着我，

生怕我产生一丝怀疑。我压下心头那阵强烈的不安和怪异感，反手拍了拍他的手背，

声音尽量平稳：嗯，不过是些惑人心神的幻象罢了，我相信你。

我们还是先想办法离开这里吧。他用力点头，紧紧握着我的手，仿佛我是他唯一的浮木。

5从那诡异的山洞脱险后，我们回到了小院。表面上，一切似乎都回到了正轨。

陆言笙依旧黏着我，会软语撒娇，会用亮晶晶的眼神望着我。但有些东西，确实不一样了。

一种无形的力量，开始悄然运作，好似要固执地将偏离的轨迹往回扳正。

陆言笙开始频繁地偶遇那位在石壁幻象中出现过的周师妹。第一次是在山下的修仙坊市，

陆言笙陪我去售卖一些多余的药材。估计是师门一起下山历练，周愉安恰好也在，

她一眼就注意到了陆言笙，惊喜地上前搭话，称赞他气度不凡，

又恰好对我们售卖的几种稀有药材表现出浓厚兴趣。之后，便是接二连三的巧合。

陆言笙独自去山林深处练习法术，能正好遇到被低阶妖兽困扰的周愉安和她的同伴，

他出手相助，自然赢得了感激和邀请。周愉安和她的师门要探索一处迷雾山谷，

据说里面有炼制高阶丹药的主药，恰好需要一位熟悉本地地形和瘴气的向导，报酬丰厚。

甚至有一次，陆言笙只是在我院子附近巡查，都能捡到周愉安不小心遗落的，

绣着她名字的香囊。陆言笙起初还带着几分警惕，会详细地跟我说起这些偶遇，

语气里有些困惑。但渐渐地，他口中的周师妹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描述也越来越生动，

最后甚至变为亲切的安安。周师妹和她师门里的人都好厉害啊！

今天跟周师妹他们去了一处秘境边缘，真是惊险刺激！

安安送了我一瓶青云宗的凝碧丹，说是感谢我上次的出手相助～他依旧会回到我身边，

但回来的时间越来越晚，身上有时会沾染上周愉安她们常用的、那种清甜馥郁的熏香味道。

他看向我的眼神，虽然依旧带着情意，却多了些我不熟悉的飘忽和比较。

他开始有意无意地提及外面的世界多么广阔，仙门子弟的历练多么丰富多彩，

语气里带着我未曾听过的向往，还有一丝对眼下这种平淡生活的隐隐不满足。有一次，

他从一次与周愉安师门的短途历练归来，兴致勃勃地描述完见闻后，忽然握住我的手，

眼睛亮得惊人，

带着一种试图描绘美好未来的热切：安安邀请我和他们一起去北边的万载冰原历练，

听说那里有千年雪莲出世！那对你炼制丹药也大有裨益吧？你等我回来好不好？

等我变得更强，见识更多，一定能找到更多更好的药材，更好地保护你！

我看着他脸上那种即将拥抱新世界的雀跃，

看着他眼中那笃定我会永远在原地等待、并为他规划的未来而欣喜的自信，

心口那处原本因他而柔软的地方，像是被细密的冰针扎过，一点点冷硬下去。

我慢慢抽回了被他握住的手，语气平静无波，听不出喜怒：随你。

我只喜欢能完全掌握在自己手里的，身心都只能属于我一个人的。沾染了外界尘埃，

生了二心的，再漂亮，再会撒娇，我也不想要了。6心里是这么想，

但到底是相处了满打满算的三年时光，我仍是没有办法马上割舍掉这份情感。

在听到炽阳草的消息时，我想起了之前检查陆言笙时发现的他身上的旧疾。纠结了一会，

我还是决定帮他拿到，就当是给他的饯别礼。而在我为此受伤回来，

他却只想着如何告知我离开的决定，分毫未察觉我的伤势时，我的心终于彻底冷下了。

看着眼前的陆言笙时不时瞄向我这边，我心里不仅冷笑，嘲笑自己先前的自作多情。

既然已经决定离开，此时此刻又为何要表现出一副纠结为难的样子，

是想让他自己站在道德制高点上，让我心生愧疚吗？当然可以，

刚好师兄们也可以再休整下，我去和他们说说就好，他们肯定会理解的！

周愉安甜美的声音再次响起，话语最后，还状似无意地看向我，

仿佛我是一个不愿意理解陆言笙的反面素材。我没有心思再理会眼前这两人，

屋里的气氛僵持不下，直到一阵敲门声响起，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我心头莫名一动，

扬声道：进来。院门被推开一道缝隙。一个高大的、笼罩在暮色与风尘里的身影，

悄无声息地滑了进来。来人竟是谢之昀。谢之昀是我在陆言笙之前捡到过的一条小黑蛇。

他依旧是一身玄衣，却比离开时更加破旧，沾满了干涸的泥点和已经变成深褐色的血渍。

他的唇色泛白，看起来疲惫不堪，

周身萦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血腥气与来自沼泽深处的阴寒煞气，甚至比当初我捡到他时，

状态还要糟糕几分。然而，当他抬眸看到我时，那双沉寂如古井的金色竖瞳，

瞬间像是投入了星火，亮起一种近乎灼热的光彩。他几步走到我面前，没有多余的寒暄，

甚至没有看一眼屋内闻声出来的陆言笙，只是将一直紧紧攥在手中的一个物件，

递到了我面前。他递过来的动作有些僵硬，我这才注意到，他右边肩膀处的衣物颜色深暗，

紧紧贴着皮肉，显然是受了不轻的伤。主人。他开口，

声音因为长途跋涉和伤痛而沙哑不堪，

却带着一种完成使命后的、不易察觉的急切与期待：蚀骨沼泽，九叶幽冥莲。我找到了。

九叶幽冥莲！我心头剧震，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那是彻底根治我体内那霸道蛊毒所需的最后一味，也是世间最难寻的主药！

它只生长在终年毒瘴弥漫，遍布诡异毒物的蚀骨沼泽最深处，伴有强大的守护凶兽。

我当年不过是在研读医书时，无意中对他提及过一句，连我自己都早已不抱希望，

他却……我深吸一口气，接过那沉甸甸的寒玉盒。盒子入手极沉，

那股精纯的极寒之气顺着指尖蔓延，让我精神一振。我小心地打开一条缝隙，刹那间，

一股浓郁到极致的生机混合着寒意扑面而来。玉盒内，一株通体幽蓝，

生有九片剔透莲叶的灵植静静躺着，正是九叶幽冥莲！合上玉盒，我压下翻涌的心绪，

目光落回谢之昀身上，落在他那明显不自然垂落的右臂和肩胛处的伤口上。你的伤……

我不禁蹙眉。无碍。他迅速打断，似乎毫不在意自己的伤势。他的眼神，

终于掠过了我身后站定的，脸色难看的陆言笙，又扫过院子里晾着的，

明显不属于我的男性衣物，竖瞳几不可察地缩了缩，

周身那丝刚刚褪去的煞气似乎又凝聚起来。但他转回看我时，声音却低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