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刚过，江南的雨就没歇过。经家老宅的青石板路被冲刷得发亮，墙角的青苔吸足了水汽，
顺着砖缝往外冒绿意。艾四喜披着件月白夹袄，蹲在茶园最东头的垄沟边，
指尖轻轻碰了下刚冒头的茶芽——嫩黄的芽尖裹着细密的水珠，像被春雨喂饱了的娃娃，
一碰就颤巍巍地晃。“四喜嫂子，您快别蹲这儿了，仔细露水打湿裤脚。
”阿贵拎着竹编茶篮跑过来，篮子里整齐码着刚采的明前龙井，嫩叶上的水珠滚落在篮底，
积成一小汪清潭，“经坎哥在晒茶场发脾气呢，说今年的茶青含水率太高，再这么下雨，
第一批春茶就得毁了。”艾四喜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望着远处云雾缭绕的茶山皱起眉。
今年的天气邪门得很，往年惊蛰过后早该放晴，偏偏今年连下了半月雨，
茶园里的排水沟已经淘了三遍，还是有几垄茶树的根须泡得发烂。她拢了拢耳边的碎发，
快步往晒茶场走，远远就听见经坎带着怒气的声音。晒茶场搭着高高的竹棚，
棚下摊着数十张竹筛，嫩绿的茶青均匀地铺在筛上，几个雇工正拿着长柄木耙轻轻翻动。
经坎站在棚中央，眉头拧成个疙瘩，手里捏着一把茶青，指尖一捻就挤出些水来。
看见艾四喜过来，他脸上的怒气消了些，快步迎上去：“你可来了，这批茶青再晾不干，
明天的炒茶师傅就要白等了。”“急什么，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咱们急也没用。
”艾四喜接过他手里的茶青，凑近鼻尖闻了闻，清冽的茶香里带着淡淡的水汽，“倒是你，
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小心老得快。”她说着从袖袋里摸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几块芝麻糖，
“刚从镇上王记买的，甜口的，吃块顺顺气。”经坎接过芝麻糖，却没吃，只是攥在手里。
自从去年他和艾四喜联手把经家的茶号从罗洙泗手里抢回来，又改良了制茶工艺，
经家的“云雾龙井”就成了江南茶市的俏货，连京城的达官贵人都托人来订。今年开春前，
他们更是接了漕运总督府的大单，要在三月底前备好一百斤特级明前茶，若是误了工期，
不仅要赔重金，经家的名声也要受影响。“总督府的人昨天还派人来问进度。
”经坎叹了口气，“罗洙泗虽然被赶出经家，可她在茶商里还有些旧部，
说不定正等着看咱们笑话。”艾四喜挑眉，从竹筛里抓起一把茶青掂了掂：“怕她？
去年她把经家搅得鸡犬不宁，不还是被咱们赶跑了？再说，天无绝人之路，这雨今晚准停。
”她笃定的语气让经坎愣了愣，刚要问她怎么知道，就见魏双溪挎着个酒葫芦，
摇摇晃晃地从茶园那头走来，嘴里还哼着小调。“四喜妹子说得对，这雨啊，下不长。
”魏双溪灌了口酒，抹了把嘴，“方才我去镇上打酒，看见西边山头出太阳了，
估摸着傍晚就能放晴。”她说着斜睨了经坎一眼，“我说经小子，你这胆子怎么越活越小了？
当年躲在四喜客栈后厨不敢出来的劲儿呢？”经坎的脸瞬间红了，梗着脖子道：“太姑奶奶，
那都是陈年旧事了。”艾四喜忍不住笑出声，刚要开口，就见翠英气喘吁吁地跑过来，
头发上还沾着草叶：“少奶奶，大少爷，老夫人让你们赶紧回老宅，说京里来了贵客！
”“京里的贵客？”艾四喜和经坎对视一眼，心里都犯了嘀咕。这个时候来贵客，
莫非是总督府的人？两人快步赶回老宅，刚进大门就闻到一股淡淡的檀香。正厅里，
魏君一奶奶正陪着一位穿着锦袍的中年男子说话，男子身边站着个年轻公子，面生得很。
见艾四喜和经坎进来，魏君一笑着招手：“四喜，经坎，快过来见过苏大人。
”那中年男子站起身，目光落在两人身上，带着审视的意味：“这位就是经家的少东家经坎，
还有艾四喜姑娘吧？久仰大名。”艾四喜连忙见礼，
心里却犯了嘀咕——这苏大人看着气度不凡，不像是总督府的人。果然，
魏君一接下来的话解开了她的疑惑：“苏大人是内务府的采买总管，这次来江南，
是为宫里采办春茶。”内务府？艾四喜和经坎都吃了一惊。
宫里采办春茶向来是找固定的茶商，怎么会突然找到经家？苏大人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目光落在杯中的茶叶上：“早听闻经家的云雾龙井口感醇厚，今年特意绕路过来看看。
若是品质真如传闻中那般好，往后宫里的春茶采办，或许就定你们家了。”这话一出，
经坎的眼睛瞬间亮了。若是能拿下宫里的生意，经家的茶号就能一跃成为江南第一，
到时候罗洙泗再想找麻烦，也得掂量掂量。他刚要开口应下，就被艾四喜悄悄拉了下袖子。
“苏大人，”艾四喜笑着开口，“我们家的茶叶确实不错，只是今年天公不作美，
春茶晾晒受了些影响。不如您先在府中住下，等明日天气放晴，我们炒出新茶，
您再品鉴不迟？”苏大人挑眉看了她一眼，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说。
一般的茶商巴不得立刻献宝，她倒好，主动提茶叶受了影响。他心里暗暗点头，
觉得这艾四喜倒是个实诚人，便笑着应道：“也好，那就叨扰几日了。”等送走苏大人，
经坎才拉着艾四喜问：“你刚才怎么不让我应下？这可是天大的好机会！”“机会是好，
可也得有实打实的东西才行。”艾四喜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现在茶叶含水率高，
炒出来的茶肯定带涩味，若是让苏大人尝了不满意，反而坏了名声。不如等明天晒足了，
炒出最好的茶给他尝，才能一举拿下这笔生意。”魏君一坐在一旁，
笑着点头：“四喜说得对，咱们经家做生意，讲究的是诚信二字。宁可不做这笔生意，
也不能以次充好。”她顿了顿，又道，“不过苏大人来得蹊跷，你们还是多留个心眼。
”艾四喜心里也犯嘀咕。内务府采办春茶向来有固定渠道，怎么会突然找到经家？
难道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她想起罗洙泗，心里隐隐有了些不好的预感。当天傍晚，
雨果然停了。夕阳从西边山头探出来，给茶山镀上了一层金红色，
晒茶场上的茶青在晚风中慢慢舒展，水汽一点点散去。经坎雇了几个好手连夜看守晒茶场，
生怕出什么岔子。艾四喜回到房间，刚卸下钗环，就听见院墙外传来几声轻微的响动。
她皱了皱眉，悄悄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往外看——月光下，
一个黑影正顺着院墙边的老槐树往上爬，动作轻盈得像只猫。“谁？”艾四喜低喝一声，
抓起桌上的茶盏就扔了过去。茶盏“哐当”一声砸在树干上，黑影吓了一跳，脚下一滑，
从树上摔了下来，疼得闷哼了一声。经坎听到动静，提着灯笼跑了过来：“怎么了四喜？
”“有人爬墙进来了。”艾四喜打开房门，指着院墙边的黑影道。经坎举着灯笼走过去，
看清黑影的脸时，不禁愣住了：“阮伶？怎么是你？”黑影正是阮伶，他揉着摔疼的胳膊，
苦着脸站起来：“经坎兄弟，别喊别喊，我是来给你们报信的。”艾四喜上下打量着他，
见他穿着一身夜行衣，手里还拎着个布包，疑惑道：“报信？深更半夜穿成这样报信？
”阮伶尴尬地挠了挠头，把布包往身后藏了藏：“这不是怕被人看见嘛。”他左右看了看，
压低声音道，“我听说罗洙泗回来了，就在镇上的悦来客栈住着，还找了几个以前的旧部，
好像要对你们的春茶动手。”罗洙泗回来了？艾四喜和经坎对视一眼，
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凝重。去年罗洙泗被赶出经家时，放话说早晚要回来报仇，
没想到来得这么快。“她想干什么？”经坎问道。“具体不清楚，”阮伶摇摇头，
“我也是今天在镇上喝酒时听人说的，说她花重金买通了你们茶场的雇工，
想在茶青里动手脚。”他顿了顿，又道，“对了，我还听说她和那个苏大人认识，
好像早就串通好了。”艾四喜心里一沉。难怪苏大人会突然来经家，原来是罗洙泗搞的鬼。
她和经坎商量了几句，决定让阿贵今晚多加派人手看守茶场，同时密切关注罗洙泗的动向。
阮伶见他们安排妥当，松了口气，转身就要走，却被艾四喜叫住了：“你手里的布包是什么？
”阮伶脸色一变，支支吾吾道：“没……没什么，就是些随身物品。”艾四喜走上前，
一把夺过布包打开——里面赫然是几包茶叶，正是经家刚采的明前茶芽。
她挑眉看着阮伶：“这是怎么回事？你不是来报信的吗，怎么还偷起我们的茶芽了？
”阮伶的脸瞬间红透了，低着头道：“这不是……双溪姑娘说想尝尝今年的新茶，
我才想着偷点回去给她尝尝。”“魏双溪？”艾四喜愣了愣，随即忍不住笑了，
“你要喝茶直接说就是了，用得着偷吗？”她从布包里拿出一包茶芽，递给他，
“拿去给她吧，不过下次可不许再爬墙了，摔着了怎么办？”阮伶喜出望外，
接过茶芽连连道谢，转身一溜烟跑了。看着他的背影，经坎忍不住笑道：“这阮伶，
为了双溪真是什么都敢干。”“他们俩啊，就是嘴硬。”艾四喜摇摇头，眼里却带着笑意。
自从去年阮伶帮着他们赶走罗洙泗后，就和魏双溪走得越来越近，只是两人都好面子，
不肯承认对彼此有意思。回到房间，艾四喜却没了睡意。罗洙泗和苏大人串通一气，
肯定没那么容易对付。她想起苏大人白天喝茶时的神情，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突然，
她灵光一闪——苏大人喝的茶，好像不是经家的云雾龙井！第二天一早，
艾四喜就拉着经坎去了晒茶场。茶青已经晾干，雇工们正准备炒茶。
艾四喜仔细检查了每一张竹筛里的茶青，没发现什么异样。就在这时，
她看见一个雇工鬼鬼祟祟地往茶青里撒着什么，连忙走了过去：“你在干什么？
”那雇工吓了一跳，手里的纸包掉在地上，白色的粉末撒了一地。
经坎上前一把揪住他：“说！这是什么东西？”雇工脸色惨白，
哆哆嗦嗦道：“是……是罗夫人让我撒的，她说这是香料，能让茶叶更香。”“香料？
我看是泻药还差不多！”艾四喜捡起地上的纸包，闻了闻，一股刺鼻的味道扑面而来。
她认得这种粉末，是一种名为“苦艾粉”的草药，少量服用会让人腹泻不止。
经坎气得脸色发青，当场就让人把那雇工绑了起来。艾四喜却皱着眉，
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罗洙泗既然和苏大人串通好了，怎么会用这么拙劣的手段？
这分明是想让他们发现。果然，没过多久，苏大人就带着随从过来了，正好撞见这一幕。
他皱着眉道：“这是怎么回事？”经坎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苏大人脸色沉了下来：“竟有这种事？罗洙泗也太胆大妄为了！”他转头对随从道，
“去把罗洙泗抓来！”随从领命而去，艾四喜却觉得不对劲。苏大人的反应太激烈了，
反而显得有些刻意。她悄悄拉了拉经坎的袖子，示意他别说话。没过多久，随从就回来了，
禀报说罗洙泗已经跑了，只留下一封信。苏大人接过信，
看完后气得把信摔在地上：“岂有此理！简直是无法无天！”艾四喜捡起信，
只见上面写着罗洙泗承认自己想破坏经家的春茶，还说苏大人是她的同谋。她心里冷笑，
罗洙泗这是想嫁祸苏大人，同时让经家以为危机已经解除，好放松警惕。苏大人看着艾四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