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点半,李默破天荒地拎着一只包装精致的蛋糕盒子,走出了写字楼的旋转门。
天色还早,阳光斜斜地打在高楼的玻璃幕墙上,折射出耀眼的金辉。
他很少在这个时间点下班,周围的同事投来些许诧异的目光,他只是微微颔首,脚步不停。
胸腔里揣着一只活蹦乱跳的兔子,是压抑不住的雀跃。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林薇的生日。
他特意请了一个小时的假,绕路去取了预定好的蛋糕,那家店以昂贵和美味著称,
林薇上周路过时,对着橱窗里那款缀满鲜草莓和白巧克力的展示品,
眼神里流露出了毫不掩饰的喜欢。当时李默没说什么,只是悄悄记下了。不仅如此,
他西装内侧口袋里,还揣着一个丝绒小盒子,里面躺着一条细细的铂金项链,
吊坠是一颗小巧的星。不贵重,但也花了他大半个月的工资。
他想像着林薇看到时惊喜的样子,或许会跳起来搂住他的脖子,
在他脸上印下一个带着香气的吻,嗔怪他又乱花钱,但眼角眉梢定然是藏不住的笑意。
他们在一起三年了。从大学末尾的懵懂到踏入社会的初步艰难,
林薇陪他挤过终年不见阳光的出租屋地下室,也吃过整整一个月的清水煮挂面。那时候,
她偶尔会抱怨,但更多时候是握着他的手,说:“默哥,我相信你,我们以后会好的。
”所以李默拼了命地工作,加班到深夜是常态,应酬喝酒喝到胃抽筋也不敢喊累。
他总觉得亏欠她,于是愈发对她百依百顺。工资卡上交,林薇看中的衣服、包包,
只要她多看一眼,他省吃俭用也会想办法给她买来。她脾气偶尔骄纵,耍小性子,
他也总是好声好气地哄着,从不红脸。同事们打趣他是“二十四孝男友”,
他听了也只是憨厚地笑笑。他觉着,对自己媳妇好,天经地义。回到他们租住的公寓楼下,
李默特意仰头看了看七楼那个熟悉的窗口。窗帘是拉上的,或许林薇还在午睡?
他嘴角噙着笑,脚步放得更轻,几乎是踮着脚尖上的楼,
想要给她一个真正的、猝不及防的惊喜。钥匙插入锁孔,转动,发出轻微的咔哒声。门开了。
玄关处,一双锃亮的、明显不属于他的男士皮鞋,以一种随意甚至略带嚣张的姿态扔在那里,
鞋头冲着门口,像是某种无声的宣告。李默的心,猛地往下一沉。那跳跃了一路的兔子,
瞬间僵住了。客厅里没有人,安静得有些异样。空气中,
似乎飘荡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陌生的香水气味,混杂着林薇常用的那款花果香,
形成一种令人不适的甜腻。卧室的门虚掩着,留着一道缝隙。里面有声音。
是一个男人低沉的笑语,带着点居高临下的狎昵。然后,是林薇的声音,
那种他从未听过的、黏腻又娇媚的轻笑,像带着钩子。“哎呀,王总,您别闹了……”王总?
哪个王总?李默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停止了流动,四肢冰冷。
他公司里最大的那个客户,那个脑满肠肥,看人总带着审视货物般眼神的王总?不,
不可能……他像是被无形的线牵引着,机械地,一步一步挪到卧室门口。透过那道缝隙,
他看见了。看见林薇,他放在心尖上疼了三年的女朋友,正坐在一个肥胖男人的腿上。
男人背对着门口,但那宽阔的、穿着昂贵丝绸衬衫的背影,李默绝不会认错,正是王建业,
王氏企业的老板。林薇穿着一件她从未在他面前穿过的、近乎透明的真丝睡裙,
手臂软软地缠在男人的脖子上,脸颊绯红,眼神迷离,正就着王建业的手,
去叼他指尖捏着的一颗樱桃。那画面像一把烧红的铁钎,狠狠捅进了李默的眼眶,
灼得他眼前发黑,耳畔轰鸣。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推开那扇门的。或许根本就没用力,
只是身体失去控制的踉跄,让门板撞在墙上,发出沉闷的一响。
房间里的两个人受惊般回过头。林薇脸上的媚笑瞬间冻结,碎裂,
变成一种极致的惊恐和慌乱,她猛地从王建业腿上跳下来,拉扯着身上那点可怜的布料,
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王建业先是皱了皱眉,看清是李默后,
那点不悦迅速被一种混杂着轻蔑和玩味的表情取代。
他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衬衫领口,甚至没有站起来,
就那么大剌剌地靠在林薇的梳妆台前,目光像扫描货物一样,从李默手中廉价的蛋糕盒,
扫到他身上那件因为久坐而有些褶皱的西装,
最后定格在他那张血色尽失、如同石膏像般的脸上。“哟,李助理啊。
”王建业的声音带着一种饱食后的慵懒和残忍,“回来得可真不巧。
”李默的喉咙像是被水泥堵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他只是死死地盯着林薇,
希望从她脸上看到一丝愧疚,一丝解释,哪怕是一丝被迫的无奈。但没有。最初的惊慌过后,
林薇避开了他的目光,低着头,手指绞着睡裙的边角,那姿态,与其说是羞愧,
不如说是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沉默。王建业嗤笑一声,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他伸手,
从放在梳妆台上的爱马仕手包里,掏出一只厚厚的皮夹,随手抽出一沓崭新的百元大钞,
动作随意得像掸去一点灰尘。他站起身,走到李默面前,
那沓鲜红的纸币几乎要戳到李默的鼻尖。“拿着。”王建业的语气平淡,却带着彻骨的寒意,
“识相点,自己消失。林薇跟着你这种穷酸货色,能有什么前途?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配谈恋爱吗?”那沓钱,带着油墨和一种令人作呕的古龙水混合的气味,
拍在了李默的胸口上,然后散落开来,有几张飘摇着,
落在他脚边那个小小的、装着项链的丝绒盒子上,覆盖了那颗他曾以为能代表他心意的星星。
李默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低下头,
看着散落一地的、象征着他全部尊严和三年付出的“补偿”。时间仿佛凝固了。几秒钟,
或者一个世纪那么长。然后,他动了。他没有看王建业,也没有再看林薇一眼。
他慢慢地蹲下身,伸出手,手指因为极力克制而微微痉挛。他一张一张地,
将散落在地上的钞票捡了起来,叠好。动作很慢,却很稳,没有一丝迟疑。
他甚至将那个被钞票覆盖的丝绒盒子也捡了起来,轻轻拂去上面的灰尘,
放回了西装内侧的口袋,紧贴着心脏的位置,那里一片冰凉。做完这一切,他直起身,
手里握着那叠仿佛带着滚烫温度的钱币,转身,一言不发地走出了卧室,
走出了这个曾经被他称之为“家”的地方。门在身后轻轻合上,
隔绝了里面可能存在的任何声音,也隔绝了他过去三年的所有信仰。接下来的三天,
李默没有去上班,他向公司请了假,手机关机,把自己反锁在临时找的一个廉价旅馆房间里。
房间里弥漫着霉味和消毒水的气息,窗帘紧闭,分不清昼夜。他坐在床沿,一动不动,
像一尊失去灵魂的雕塑。脑子里反复播放着那耻辱的一幕幕——林薇坐在别人腿上的媚笑,
王建业轻蔑的眼神,还有那砸在他胸口、散落一地的钞票。恨吗?当然恨。撕心裂肺的恨。
但比恨更强烈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荒谬感和自我厌弃。原来他这三年的付出,
在那两个人眼里,不过是一场可怜又可笑的自导自演。他省吃俭用买来的礼物,
在王建业随手甩出的钞票面前,不堪一击。他小心翼翼维护的感情,
在赤裸裸的物质和权力面前,薄得像一张纸。“穷酸货色……也配谈恋爱?
”王建业的话像淬了毒的针,一遍遍扎在他的神经上。第四天清晨,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
像一把利剑刺破黑暗,恰好照在他脸上。他眯了眯眼,缓缓抬起手,从口袋里摸出那样东西。
不是那条未送出的项链,也不是那叠屈辱的钞票。是一块旧手表。
表壳是磨得发亮的合金材质,表盘上的刻度已经有些模糊,皮质表带边缘也起了毛边,
颜色褪得深浅不一。这是父亲去世前留给他的唯一遗物,
一块当年也不过百十来块钱的普通国产表。这些年来,无论他后来买了稍好一点的表,
还是穿着需要搭配更体面配饰的西装,他始终把这块旧表带在身边,放在触手可及的口袋里。
它提醒着他来自哪里,提醒着他父亲一生的勤恳与平凡,也曾经,在无数个加班的深夜,
给予他一丝笨拙的、来自过去的温暖和力量。此刻,这块冰冷的、沉默的旧物,
却仿佛成了他与现实世界唯一的连接点。他看着那根纤细的秒针,
固执地、一格一格地跳动着,走过模糊的刻度。然后,他站了起来。走到窗边,
唰地一声拉开了厚重的窗帘。刺目的阳光瞬间涌入,让他下意识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
眼底那片死寂的灰烬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重新凝聚,冰冷,坚硬。他拿出手机,开机,
无视了无数个来自林薇和她父母的未接来电以及信息最初是试探和狡辩,
后来是气急败坏的质问,直接拨通了一个越洋电话。电话响了两声被接起,
那边传来一个略带慵懒却透着精明的年轻男声,带着笑意:“嘿,我算着时间,
你小子也该打过来了。怎么样,国内按部就班的生活,腻味了?”李默没有寒暄,
他的声音因为几天未曾好好进水而有些沙哑,却透着一股斩钉截铁的冷硬:“阿哲,
我改主意了。”“嗯?”电话那头的声调微微扬起,带着询问。“之前你说的那个计划,
”李默看着窗外这座被阳光照得有些虚幻的城市,一字一句地说道,
“那个‘捕蛇’计划……我加入。而且,目标要换一个。”“哦?换成谁?
”对面的声音来了兴趣。李默的嘴唇抿成一条锋利的直线,缓缓吐出三个字:“王建业。
”他要的不是离开,不是躲避。他要的是摧毁。摧毁那个轻描淡写就碾碎他尊严的人,以及,
那个他曾视若珍宝,却亲手将他的真心践踏在地的女人所依仗的一切。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
随即,传来一声低低的、却充满兴奋意味的笑。“有意思。看来我们沉默的李,
终于要亮出獠牙了。资料和初步方案,我马上发你。”挂断电话,
李默走进狭小逼仄的洗手间,拧开水龙头,用冰冷的水用力搓了一把脸。抬起头,
镜子里的人,眼眶深陷,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憔悴不堪。但那双眼睛,
不再是一片死水,而是燃着两簇幽暗的、冰冷的火焰。
他拿起旅馆里一次性提供的、薄如蝉翼的剃须刀,开始仔细地刮去脸上的胡茬。动作缓慢,
却异常稳定。桌上的旧手表,秒针依旧在不疾不徐地走着,
发出细微的、几乎听不见的滴答声,像是在为一场即将到来的、无声的战争,
进行着最后的读秒。电话挂断的忙音在狭小的旅馆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却又像是一声冲锋的号角。李默没有放下手机,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快速滑动,
调出另一个号码。这个号码他存了三年,备注从最初的“薇的父母”到后来的“叔叔阿姨”,
再到如今,只是一个冰冷的全名——林国栋。他按下拨通键,
听着那规律的“嘟——嘟——”声,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只有眼底那两簇幽火燃烧得愈发沉静。电话接通了,
那边传来林国栋惯常的、带着点拿腔拿调的声音,背景音里还有电视节目的嘈杂。“喂?
李默啊?你这两天怎么回事?电话也不接,信息也不回!薇薇说你跟她闹别扭了?年轻人,
脾气不要那么大嘛……”李默直接打断了他,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
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叔叔,我下午过去一趟,有些事,需要当面说清楚。
”林国栋似乎愣了一下,随即语气变得有些不耐烦:“有什么事电话里不能说?
我下午还约了老张下棋呢!你们小两口吵架,别动不动就闹到家长这里来,像什么样子!
”“不是吵架。”李默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份量,
“是关于我和林薇之间关系的最终了断。下午三点,我会准时到。”说完,
他不等林国栋再回应,直接挂断了电话。拒绝倾听,拒绝解释,这是他学会的第一课。
下午两点五十分,李默站在了林薇家楼下。这是一栋有些年头的单位家属楼,林家住在一楼,
带个小院子。他曾无数次在这里进出,提着水果,陪着笑脸,
听着林母看似关切实则打探的盘问,承受着林父若有若无的审视。以前,他总觉得低人一等,
需要努力证明自己配得上他们的女儿。今天,他穿着还是那身略显褶皱的西装,
口袋里依旧揣着那块旧表,手里空着,什么也没带。他抬头看了看那个熟悉的窗户,
目光里没有任何温度,然后迈步走了进去。敲门,开门的是林母。她看到李默,
脸上习惯性地堆起那种混合着挑剔和优越感的笑容,
只是今天这笑容里多了几分掩饰不住的心虚和探究。“哎呀,李默来啦?快进来快进来,
你说你这孩子,跟薇薇闹点矛盾,还非得惊动我们老人家……”她侧身让开,嘴里絮絮叨叨。
李默没接话,径直走了进去。客厅里,林国栋坐在那张老旧的仿皮沙发上,手里夹着根烟,
没看李默,盯着电视机,一副一家之主的派头。林薇则坐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低着头,
手指用力绞着衣角,脸色苍白,眼睑红肿,显然这几天没少哭。听到脚步声,她猛地抬起头,
看向李默的眼神复杂无比,有怨恨,有慌乱,
还有一丝……或许是残留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期待?“来了?”林国栋吐出一口烟圈,
终于斜睨了李默一眼,语气不咸不淡,“坐吧。说说,到底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