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那日,哭得最伤心的是府里的一群侍妾。在我穿进这个朝代的第二十年,
我终于可以死了。宋廉什么都给我了,他只是像这个朝代所有的男人那样,纳了妾而已。
可每次与宋廉欢好过,我依旧会吐得一塌糊涂。这种恶心,就像是跗骨的蛆虫,
啃食着我的骨骼。重活一世,我拼命逃离,他却执意将我囚在身边:“卿卿,
你我本该生生世世做夫妻的。”我冷笑:“宋廉,你与我生生世世,永不再见。
”可当我再次睁眼,却回到了二十岁。这一次,我选择将救驾之功送给前世的情敌沈遥。
我以为命运就此改写,却在新婚之夜,被破门而入的宋廉攥住手腕:“你竟敢嫁给别人?
”---我死那日,哭得最伤心的是府里的一群侍妾。在我穿进这个朝代的第二十年,
我终于可以死了。意识飘忽着,像一片被狂风撕扯的枯叶。耳边嗡嗡作响,
是阿念和阿昭压抑不住的悲泣,一声声“阿娘”锥心刺骨。我答应过要看小孙儿的,
终究是食言了。太累了,为他们谋划好前程,那根紧绷了二十年的弦,便再也续不上。
“阿娘,你再等等,父亲马上就回来了!”阿念的声音带着绝望的哭腔,
冰凉的手死死攥着我的,试图挽留一丝温度。我费力地偏过头,连最后一面,
我也不愿再见宋廉。那副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的假面,我戴了整整二十年,
早已耗尽了所有力气。只盼着这口气快点散尽,让那跗骨之蛆般的恶心感,
随着这副躯壳一同化为灰烬。门被猛地撞开,一股裹挟着凛冽霜雪的气息灌了进来。
沉重的脚步声踏在冰冷的地砖上,带着久居上位的威压,让满屋的啜泣瞬间窒息。不用看,
也知道是谁回来了。“夫人怎么样?”是宋廉的声音,沉得如同压在胸口的大石。
大夫匍匐在地,抖得不成样子:“回、回相爷,夫人…夫人存了死志,
脉象已是油尽灯枯之相,神仙难救……”“好!好!好!”一连三个“好”字,
像是从齿缝里硬生生挤出来,带着一种濒临爆发的狂怒。接着是瓷器碎裂的刺耳声响,
茶水泼溅一地。“都出去!”杂乱的脚步声仓惶退去,房门合拢,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世界骤然安静,只剩下我和他,还有那弥散在空气里的、浓得化不开的绝望。
一只手覆上我的手背,掌心带着室外的寒意,粗糙的指腹摩挲着我枯瘦的手腕。他俯下身,
气息拂过我的耳廓,声音里竟带着一丝我从未听过的脆弱:“卿卿,你怨我么?
”喉咙干涩得厉害,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深处翻江倒海的疲惫。我攒起最后一点力气,
艰难地翕动嘴唇:“不怨。”头顶传来一声凄凉至极的苦笑,
那笑声空洞得让人心头发冷:“呵……就连最后,你都在哄我。”是啊,哄着哄着,
竟成了深入骨髓的习惯。连死到临头,都不敢撕下这层温婉大度的假面。可怎么能不怨?
怨毒如同陈年的酒,早已渗入骨髓。那一年怀阿念七个月,我拖着笨重的身子,
亲手砸碎了他金屋藏娇的小院。挺着肚子,拔出他腰间的剑,剑尖直指他心口时,
他那句“我喝醉了,沈遥是无辜的”,如同淬了毒的匕首,将我最后一点幻想戳得千疮百孔。
争执推搡间,羊水破了,难产的剧痛几乎将我撕碎。他在产房外守了一天一夜,
手上被我咬得鲜血淋漓。可那又如何?当身体稍能动弹,
我便将他连同他带来的所有“稀罕玩意儿”,一同扫地出门。后来,阿昭高烧不退,
府里竟连个大夫都请不来。我抱着滚烫的孩子跪在沈瑶紧闭的院门外,冰冷的雨水浇透单衣,
也浇灭了我心底最后一点残存的、关于“独立”的可笑妄想。
四姨娘临死前的话在耳边炸响:“女子的荣宠,只能依靠在自己的夫君身上。”那一刻,
我才真正明白,在这个时代,离了他宋廉,我连自己的孩子都护不住!阿昭命大,熬了过来。
我也终于“想通”了。我写了哀怨缠绵的诗,托人送去。那晚,他回来了。
我穿着他最喜欢的绿色襦裙,在廊下对着他无声落泪。他果然将我拥入怀中,
信誓旦旦:“我会永永远远对你好的。”他吻遍我身体的每一寸,如同膜拜稀世珍宝,
逼我一遍遍唤他的名字。我笑着应承,温柔似水,却在夜深人静时,扶着冰冷的梧桐树干,
吐得天昏地暗。那恶心感,如同跗骨的蛆虫,再未离开过。一碗藏红花下去,
我彻底绝了再孕的可能。沈瑶被家法处置,送去了尼姑庵。而我,开始亲手为他挑选侍妾,
环肥燕瘦,才情各异。他看着我,眼神像淬了寒冰:“你可真是我的好夫人。”最终,
他去了新纳的妾室房里。府里的庶子庶女渐渐多了起来,都恭敬地唤我“母亲”。
我笑着应了,尽心为他们谋划前程,心底却翻涌着对他们、对宋廉刻骨的憎恶。他们,
都是他背叛的活证。一生困在这深宅,演着一场名为“贤妻良母”的戏,恶心如影随形。
如今,这戏终于要落幕了。人间太苦,下辈子,我不想再来了。颈间传来温热的湿意,一滴,
两滴。我从未见过宋廉哭。他颤抖着手,将一串温润的佛珠套上我枯瘦的手腕,
声音嘶哑破碎:“我特意去青城山求的,禁食三天……上穷碧落下黄泉,无论你去哪儿,
我都会找到你。你我本该生生世世都做夫妻的……”生生世世?永无休止的恶心轮回?
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力气猛地涌上,我用尽生命最后一点力气,狠狠将那串佛珠甩脱!
佛珠砸在地上,发出清脆刺耳的碎裂声。“宋廉,”我望着他,清晰地吐出这二十年来,
唯一一句发自肺腑的真话,“你与我生生世世,永不再见。”喉间涌上腥甜,
我用尽最后一丝清明,吐出最深的诅咒,“平白脏了我轮回的路。”意识彻底沉入黑暗前,
耳边只余他凄厉绝望的悲鸣。……再睁眼时,刺目的阳光晃得人眼晕。
我怔怔地望着头顶素青色的帐幔,鼻尖萦绕着淡淡的、属于闺阁少女的熏香。
这不是潇湘苑死气沉沉的檀香。我猛地坐起身,低头看向自己的手——纤细,柔嫩,
带着少女特有的饱满光泽,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透出健康的粉色。
不是那双枯瘦如柴、布满岁月痕迹的手。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
我几乎是扑到梳妆台前,颤抖着手拿起那面光可鉴人的铜镜。镜中映出一张脸。肌肤胜雪,
眉眼如画,带着少女特有的鲜活与稚气,眼波流转间,
甚至还有几分未经世事磋磨的灵动和……一丝尚未磨平的倔强。这是我,明成三年,
刚满十七岁的卿眉!那个还未遇见宋廉,还未经历那场要命的刺杀,
还未被婚姻这座坟墓埋葬的卿眉!巨大的荒谬感和劫后余生的狂喜瞬间攫住了我。
我真的回来了?回到了命运彻底滑向深渊的起点?前世模糊的记忆碎片纷至沓来。
明成三年……赏菊宴……刺杀……宋廉……我为他挡下的那一刀!就是那一刀,
成了我们孽缘的开始,将我牢牢绑死在他身边,
也开启了我长达二十年、如蛆附骨的痛苦人生!“姑娘,您醒了?
”一个穿着杏色比甲的小丫鬟端着水盆进来,见我坐在镜前发呆,关切地问,
“可是身子不适?今日长公主府的赏菊宴,夫人那边已差人来问过几次时辰了。”赏菊宴!
就是今日!前世的我,怀着对那个鲜衣怒马少年郎隐秘的憧憬,精心打扮,
忐忑又期待地赴宴。然后在刺客的刀光剑影中,凭着那一腔愚蠢的爱意,
义无反顾地扑向宋廉,用身体替他承受了致命一击。这一次……我握紧了拳头,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尖锐的痛楚让我彻底清醒。恶心感似乎已经提前预支,
从灵魂深处翻涌上来。宋廉,这一次,那救命的功劳,那通往你侯府正妻之位的“恩情”,
我不要了!谁爱要,谁拿去!一个名字清晰地浮现在脑海——沈遥。
那个前世为了宋廉不惜遁入空门,最终却被弃如敝履,
在尼姑庵里疯疯癫癫跳了井的可怜女人。她不是非君不嫁么?好,这份“泼天的富贵”,
我成全你!“替我梳妆,”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异常冷静,“素净些就好。另外,备车,
我要先去一趟沈府。”小丫鬟愣了一下:“沈府?姑娘,时间怕是……”“照我说的做。
”我的语气不容置疑,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历经沧桑后的沉凝。
马车在略显喧闹的朱雀街上穿行。我掀开车帘一角,看着外面鲜活的人间烟火,商贩的叫卖,
孩童的嬉闹,妇人讨价还价的嗓门……这一切都恍如隔世。前世最后二十年,
我的世界只剩下宋廉那座深宅大院,四四方方的天空,
和一群需要我“慈善”对待的庶子庶女。沈府的门房通报后,很快,沈瑶便出现在偏厅。
她穿着时下流行的鹅黄襦裙,容貌清丽,只是看我的眼神带着毫不掩饰的警惕和敌意。
前世的我,或许会觉得她天真痴情,如今看来,只觉得可笑又可悲。“卿四姑娘?
”沈瑶语气疏离,“不知大驾光临,有何贵干?”我屏退左右,
直截了当:“今日长公主府的赏菊宴上,有人要刺杀宋廉。”看着她瞬间瞪大的眼睛,
我继续道,声音平静无波,“你替他挡一刀,以救命之恩为由,你会得偿所愿的。
”沈瑶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嘴唇哆嗦着,惊疑不定地看着我,仿佛在看一个疯子。
“你……你为何要告诉我?你又如何得知?”她声音发颤。“为何告诉你?”我扯了扯嘴角,
露出一个毫无温度的笑,“大概是不想再走一条死路吧。至于如何得知……你无需知道。
你只需回答,这机会,你要不要?”她死死盯着我,眼神剧烈挣扎,有恐惧,有渴望,
有难以置信,最终,那抹对宋廉近乎偏执的迷恋占据了上风。她咬着下唇,重重点头:“要!
”“很好。”我站起身,“记住,护好自己,别傻乎乎地被人弄死了。刀子不长眼,活着,
才能当你的侯夫人。”说完,不再看她复杂难辨的神色,转身离开。
长公主府的赏菊宴依旧花团锦簇,衣香鬓影。我穿着一身月白的素色衣裙,不着钗环,
安静地蜷缩在花园最角落的凉亭里,与周围姹紫嫣红的盛装女子格格不入。前世,
我会紧张地搜寻那一抹耀眼的红,心跳如鼓。如今,我只觉得那颜色刺眼又恶心。
目光掠过人群,果然看到了沈瑶。她穿着精心挑选的桃红撒花裙,
紧张又期待地频频望向男宾席的方向,寻找着宋廉的身影。那副情窦初开、孤注一掷的模样,
像极了前世愚蠢的自己。我端起面前的清茶,浅浅啜了一口,冰冷的液体滑入喉咙,
压下心头翻涌的复杂情绪。宋廉果然来了。一身张扬热烈的红袍,衬得他面如冠玉,
身姿挺拔。他懒散地倚在主位下首,姿态风流,惹得周围不少贵女羞红了脸,暗送秋波。
他漫不经心地扫视着全场,目光似乎在我这个角落停顿了一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寻。
我垂下眼睫,避开那视线。心湖却如投石,泛起一丝涟漪。宋廉……他此刻看我的眼神,
似乎与前世有些微不同?少了些少年人的轻佻,多了些……深沉的审视?这个念头刚冒出来,
就被我狠狠掐灭。不可能。重来一次,改变的只有我。
他依旧是那个意气风发、视女子为附庸的小侯爷。宴至中途,变故陡生!如同前世记忆重现,
尖锐的破空声撕裂了宴会的和乐!
无数蒙面黑衣人如同鬼魅般从假山后、花丛中、甚至屋顶上跃下!
寒光闪闪的利刃直扑主座方向!“有刺客!护驾!保护长公主!
”尖叫声、杯盘碎裂声、桌椅碰撞声瞬间炸开!方才还言笑晏晏的宾客们顿时乱作一团,
惊恐地四散奔逃!就是此刻!我猛地站起身,没有丝毫犹豫,目标明确——远离风暴中心,
远离那抹刺目的红!我提起裙摆,
凭借着前世逃命练就的本能和对地形的熟悉前世为宋廉挡刀后,
我在这府里养过一段时日,像一尾灵活滑溜的鱼,逆着惊恐的人流,朝着侧门的方向疾奔!
轻便的衣裙此刻成了最大的助力。奔跑间,眼角余光不可避免地带过那混乱的中心。
刀光剑影中,宋廉被几个刺客围攻,那身红袍成了最显眼的目标。他身手矫健,
一把长剑舞得密不透风,暂时自保无虞。就在这时,一道刁钻的刀光,
从一个侍卫倒下的空隙中直刺他后心!时间仿佛被拉长、凝滞。
我看到沈瑶脸上闪过极致的恐惧,但那份痴狂的爱意压倒了恐惧。她尖叫一声,
带着一种近乎殉道般的决绝,猛地从藏身的石柱后扑了出来,张开双臂,
死死挡在了宋廉身后!“噗嗤——”利刃刺入皮肉的闷响,清晰地传来。
鲜血瞬间染红了沈瑶桃红色的衣裙,大片大片,刺目惊心。她身体猛地一颤,
软软地向后倒去,正撞进闻声猛然回头的宋廉怀里。
宋廉低头看着怀中脸色惨白、胸前一片血红的少女,眼神里是震惊,是难以置信,
还有一丝……我看不清的复杂。他下意识地抱紧了她,厉声呼喝着侍卫。就是这一眼,
确认沈遥完成了她的“使命”。我心中最后一丝牵扯也断了,不再停留,毫不犹豫地转身,
汇入逃命的人群,飞快地消失在侧门外。坐上回府的马车,我靠在冰冷的车壁上,
才感觉到自己浑身都在抑制不住地颤抖。手心冰凉一片,全是冷汗。不是害怕,
而是一种巨大的、命运脱轨后的虚脱和……隐隐的兴奋。成了!沈遥挡了那一刀!
宋廉欠下的救命之恩,从此与我卿眉再无干系!
回到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家”——卿府四姨娘的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