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皎之月不染微尘

水晶吊灯在宴会厅穹顶折射出万点碎芒，沈逸尘转动着威士忌杯，冰球撞击杯壁的清脆声响被淹没在弦乐西重奏的旋律里。

他漫不经心地扫过衣香鬓影的人群，首到那道珍珠白的身影撞进视野。

谢云窈正侧身与拍卖师交谈，耳垂上的翡翠坠子随着动作轻晃，在锁骨处投下幽绿光影。

十年过去，她依然保持着微微偏头的习惯，像是随时要聆听什么。

沈逸尘的指节骤然收紧，玻璃杯发出细微裂响，琥珀色酒液沿着裂纹渗出，染红雪白餐巾。

记忆突然被拽回那个蝉鸣聒噪的午后。

医院褪色的缴费窗口前，少女举着碎成两段的翡翠镯子，雨水顺着她凌乱的发梢滴在青石板上。

那是他第一次知道，原来昂贵的首饰碎裂时，声音竟和玻璃杯破裂一样清脆。

"医药费...可以用这个抵押吗？

"她颤抖着摘下耳坠，铂金托扣上还沾着未干的雨水。

那时的他站在挂号处阴影里，喉间泛起铁锈味的苦涩——这副耳坠的价值，足够支付母亲三年的化疗费用。

"沈总？

"特助的声音将他扯回现实。

沈逸尘垂眸掩去眼底暗涌，再抬眼时己是滴水不漏的淡漠。

他整了整袖扣，鎏金袖针在灯下闪过冷光，朝着那抹珍珠白走去。

谢云窈的后颈突然泛起细密的战栗。

松香混着雪松的气息侵入感官，像极了阁楼漏雨的夏夜，少年用竹帘替她遮挡风雨时衣襟沾染的草木味道。

她下意识攥紧香槟杯，水晶杯脚在掌心印出红痕。

"谢小姐。

"低沉的嗓音裹着冰棱，惊碎她强装的镇定。

转身时发梢扫过男人笔挺的西装前襟，谢云窈看着近在咫尺的深邃眉眼，忽然想起当年暴雨倾盆的夜，少年背着她趟过湍急的溪流。

水汽氤氲中，他的睫毛也是这样沾着细碎的光。

顾瑾轩适时揽住她的腰肢："这位是晟世集团的沈总。

"他笑着递出烫金请柬，"下月初八我们的婚礼，还望沈总赏光。

"沈逸尘的目光掠过请柬上并排的名字，忽然低笑出声。

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请柬边缘，在谢云窈骤然收缩的瞳孔中，将那张红纸慢慢抵在拍卖台上。

鎏金袖针划过纸面，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联姻？

"他俯身靠近，温热的呼吸拂过她耳垂，"我沈家的狗..."拇指抚过翡翠耳坠，在顾瑾轩看不见的角度，指尖暧昧地摩挲她发烫的耳骨，"都比你未婚夫干净。

"谢云窈踉跄后退，耳坠突然脱落。

沈逸尘闪电般伸手接住，翡翠在他掌心泛着幽光。

记忆如潮水倒灌——十年前也是这样，她慌乱中摔碎玉镯，他蹲在地上捡拾碎片，血珠顺着指缝渗进青石板缝隙。

"小心。

"他将耳坠放回她颤抖的掌心，转身时西装下摆扫过她裸露的脚踝。

谢云窈突然僵住，男人后颈处有道狰狞疤痕，在定制衬衫领口若隐若现。

那分明是竹帘坍塌那夜，他为护住她，被生锈铁钉划出的伤口。

记忆中的暴雨声骤然轰鸣，她仿佛又看见十八岁的苏逸尘跪在泥水里，鲜血混着雨水浸透洗得发白的校服。

"云窈？

"顾瑾轩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谢云窈仓皇抬眼，正撞进沈逸尘深渊般的眸子里。

他慢条斯理地擦拭手指，仿佛方才触碰的是什么脏东西，腕间百达翡丽折射的冷光刺痛她的眼睛。

拍卖师恰在此时敲响木槌："接下来是今晚的特别拍品——缅甸老坑玻璃种翡翠玉镯。

"天鹅绒托盘上，断裂的玉镯在射灯下泛着诡异的荧光。

谢云窈呼吸骤停，那分明是她当年抵押在当铺的首饰！

沈逸尘突然举起竞价牌："五百万。

"满场哗然中，他偏头看向脸色惨白的谢云窈，"谢小姐觉得，这对碎玉镯值这个价吗？

"记忆的闸门轰然洞开。

十年前那个暴雨夜，她蜷缩在漏雨的阁楼里，听着楼下苏母撕心裂肺的咳嗽。

少年浑身湿透地冲进来，将碎玉镯残片塞进她手中："这是你的我不能要，钱的事我会想办法。

""苏逸尘！

"她第一次叫他的全名，指尖触到他冻得发紫的唇瓣，"你会冻死的！

"少年猛地后退，后腰撞上竹编药箱，草药撒了满地。

窗外惊雷炸响的瞬间，她看见他泛红的耳尖。

此刻宴会厅的水晶灯忽然闪烁，谢云窈踉跄扶住拍卖台。

翡翠玉镯的断口在强光下显现细微的金属光泽——那根本不是天然裂痕，而是精密激光切割的痕迹！

"六百万。

"沈逸尘再次举牌，目光却死死锁住她颤抖的指尖，"听说这对镯子里嵌着上世纪最先进的定位芯片，谢小姐觉得呢？

"暴雨声在耳畔轰鸣，谢云窈突然想起七岁那年被绑架的仓库。

爷爷单枪匹马赶来时，手里握着同样的翡翠佛珠。

原来那些温润的玉石里，始终藏着冰冷的科技。

顾瑾轩突然用力捏住她的手腕："不舒服的话先回去。

"疼痛让她清醒，抬头却见沈逸尘唇角噙着冷笑，修长手指正摩挲着玉镯断口处的金属元件。

"八百万。

"低沉嗓音惊起西座，沈逸尘起身走向展台，定制皮鞋踏在大理石地面上的声响，与记忆中单车碾过青石板路的声音重叠。

谢云窈看着他拿起玉镯，突然想起离别前夜，少年在竹篱笆外烧毁录取通知书时跳动的火光。

"恭喜沈总。

"拍卖师的声音有些发抖。

沈逸尘握着玉镯转身，鎏金袖针突然划过掌心。

鲜血滴在碎玉上，顺着金属元件蜿蜒成诡异的图腾。

"真巧。

"他将染血的玉镯举到她眼前，"十年前你在这里留了血，现在轮到我了。

"谢云窈瞳孔骤缩——玉镯内侧竟真有暗褐色的陈旧血渍，那是当年他捡碎片时留下的！

顾瑾轩突然拽着她往外走："你该吃药了。

"谢云窈挣扎着回头，看见沈逸尘用染血的手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玉镯。

灯光在他眉骨投下浓重阴影，那神情像极了被迫撕毁情书的雨夜，少年在煤油灯下修补《飞鸟集》的模样。

宴会厅旋转门合拢的瞬间，她听见身后传来玻璃碎裂的声响。

十二月的寒风卷着雪粒子扑在脸上，却不及心头寒意刺骨。

顾瑾轩为她披上大衣时，指尖擦过后颈那道淡粉色疤痕——那是七岁绑架案留下的，与沈逸尘颈后的伤痕隔着十年时光遥遥相对。

加长林肯驶过跨江大桥，谢云窈望着后视镜里逐渐缩小的酒店轮廓。

霓虹灯牌在江面投下"晟世集团"的血色倒影，恍惚间与十八岁少年背着她趟过的溪流重叠。

那时月光落在他清瘦的脊梁上，像撒了一把碎玉。

手机突然震动，陌生号码传来彩信。

照片上是裂成两半的玉镯，放大后的细节图清晰显示金属元件上的"谢"字暗纹。

附言只有一行字：你爷爷当初给你的玉镯还想要吗？

江风卷着雪片扑进车窗，谢云窈握紧胸前的翡翠吊坠。

冰凉的玉石贴在心口，却捂不热十年前阁楼雨夜里，少年用体温为她驱寒时留下的余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