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岁堂哥的自述49岁那年的秋天,我拖着肥胖的身躯参加几个老板的酒局。
推杯换盏之间,我不知道喝了多少杯。只记得一个踉跄,我眼前一黑,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医院里,我的灵魂好像离开了身体。飘在空中,抢救我的大夫叹了叹气说:“突发性脑溢血,
送来的太晚了,通知家属吧。”走廊里一个姑娘不紧不慢的走进来,
跟医生漫不经心的回了一个哦。“这是我的堂哥,一辈子也没结过婚。成天游手好闲,
好高骛远的。”“游手好闲,好高骛远。”想不到我这一生,最终会用这八个字来总结。
糊涂一辈子,我这一刻才算真的清醒。我隐约的记得我是昨天晚上晕倒的,
也就是说到现在已经过去十几个小时了。可是我听得很清楚,刚才说我是两个小时前送来的。
正在迟疑之间,透过急救室的窗户我看到一个身穿黑色斗篷的人在呆呆地望着我。
那张脸不像人间的脸,枯槁憔悴,却又面露寒光。当我看到他手里的镰刀的时候,
我下意识的反应过来,这就是传说中的死神啊。他没有双脚,只是慢悠悠的从外面飘进来,
窗户玻璃和墙壁丝毫没有阻挡到他。他:“孩子,你不怕我?”我:“我都死了,
还有什么好怕的?”孩子,多么亲切而又温暖的称呼啊,
已经不知道有多少年没有人这么叫我了。恍然间发现,人真的是一个很神奇的动物。
生死之间,作为人的情感仍然可以保留。真想抚摸一下病床上的那个“孩子”,然后抱紧他,
对他说一声:“对不起。”恐怕此刻,我只能称他为遗体。
也不知道是身体和灵魂回光返照的共鸣,还是内心不甘认命的决绝。那具本来属于我的身体,
眼角竟然有一抹泪水。死神:“几百年了,这么淡定的,你还是头一个。”我:“死,
固然可怕。可是想想我这一生的经历,也不觉得怕了。还有,我现在灵魂都离体了,
我还有什么怕的。”死神:“是吗?死都不怕的人生经历,我想听听。”我:“死神先生,
您就别拿我开涮了。书上说,死神不及时将灵魂带走,会受到上天的惩罚的。”死神笑笑,
并不说话。我伸出双手:“您是用那种光芒闪烁的魔法手铐呢,
还是用一个布灵布灵的大口袋把我装起来呢?”死神:“果然那个小姑娘说得对,
到死都油嘴滑舌。”我:“我想是吧,毕竟谁会用妙语连珠来形容一个失败者呢?
”死神:“看来你不甘心呢,相信我,孩子。我是死神队长,我有权利多给你一些时间。
并且,一辈子风风雨雨,不要给自己留下遗憾。如果觉得世人对你的评价并不公平,
我愿意做那个最公正的裁决者。如果你的回答令我满意的话,会获得我一个奖励。
”生前坎坎坷坷,死后倒还享受了一个特权。我:“好吧,
哪怕最终您给我的评价仍然是好高骛远,油嘴滑舌。”死神:“开始吧,
一定是一个精彩绝伦的故事。”那我开始说了。我是长房长孙,大家都叫我一声堂哥。
在北方的农村,尤其注重传宗接代。我们村子绝大多数人都是一个姓氏,所以我从出生起,
好像所有的孩子都叫我一声堂哥。于是堂哥好像成为了我们村的一个代号,
我也好像肩负起一种说不上来的使命。三岁以前,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日子。爷爷是村长,
爸爸在部队。很多人都叫我小村长,我每天总是笑嘻嘻的。
爸爸虽然有时很长时间才回来一次,却总会带回来很多新鲜玩意儿。
所有的小朋友都很羡慕我,用现在的话说,叫“最靓的仔。”三岁生日那天,爸爸也回来了。
傍晚我们一家子正在院子里吃饭聊天,一阵汽车疾驰的声音划破夜空。爸爸看到开车的战友,
赶紧上前敬礼,然后在一起交谈。那天晚上,我记得厅堂的灯好像一夜都没有熄灭。
不知不觉间,我独自一个人睡着了。爷爷奶奶爸爸妈妈聊了一夜,也不知道聊了些什么。
第二天爸爸打上背包,坐上战友的车离开了。后来村部的喇叭里,
爷爷总是说一些我听不懂的话。村民们都很揪心,我和村里孩子出去玩的时候,
大人都三五成群的聊个没完。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是打仗了。那天早晨,
我爸是被急召回去的。那时候我对战争的认识,仅仅局限于小孩子过家家的木头刀片互砍,
亦或是村部唯一一部黑白电视机里集结号的声音。三岁的我,总觉得战无不胜是战争的底色。
也许是现代的我们被国家保护的太好,总觉得一切都应该是美好的。
我总幻想着那个全身军功章,高大威猛的爸爸出现在我面前。没事的时候,
我会拿着他给我做的木枪在村口朝着远处的山坡看好久。同时我总希望有一天,
爸爸伟岸的身躯会踏破硝烟,迈过那一望无际的高山,来到我面前。然后把我举过头顶,
带我高高兴兴的回家。可是没想到,我们再也没有等来他。我们等来的,
是父亲的阵亡通知书。那时候,我还不懂生死是什么。我只记得,从那天开始,
爷爷的身躯更加佝偻,妈妈的头上也多了许多白发。深夜我睡熟的时候,
有时候会被妈妈的哭声惊醒。她只是告诉我,是飞虫眯了眼睛。我知道她在骗我,
山里的寒冬,是没有飞虫的。从那天开始,我知道了一件事。
大人都会用同一个谎言骗小孩子,死去的人都去了很远的地方。也从那天开始,
亲戚突然也不亲了,邻居也不再那么友善。以前我爸爸在部队回不了家的时候,
亲戚邻居都会来帮我家干农活。我一直以为,他们是觉得我妈妈一个人干活不容易。
第二年春耕,妈妈带着我孤儿寡母去了很多人的家里,求他们帮忙。
我只记得他们摔门的声音是那么刺耳,还有恶狠狠的眼神那么令人生厌。那个时候,
很多人都在说,爷爷身体不行了,村长要换人。最终在爷爷所剩不多的面子之下,
找了些人帮我家完成了播种。秋天,玉米成熟了。一年的忙碌终于有了收获,
我头一次看到妈妈脸上的笑容。二叔非说我们娘俩吃不了这么多,
况且播种的时候他也出了力,他要拿走一半的收成。在爷爷赶到之前,
二叔当着我的面打了我妈妈一顿。妈妈抱着我哭,可是一直到了很晚她都没有离开,
生怕有人抢了我家的玉米。因为卖玉米的钱,是为了给我上学用的。爷爷本来身体就不好,
再经过二叔那么一闹,没有两年就去世了。让我惊讶的是,二叔却当了村长。
我只记得别人总告诉我:想来人总会犯错,不得不承认他还是一个很有能力的人。
五岁的时候,我懂一点事了。妈妈总告诉我:“家族要团结,做人要大度。”我总是点点头,
不说话。二叔的女儿,也就是我的堂妹。有一天下午我们在一起玩,
她说她家里今天炖了猪肉白菜,叫我一起去。然而我还是被赶了出来,
我只记得婶婶那凉薄的眼神,还有那重重的关门声。隐约间,我听见那句终生难忘的话。
“死丫头,以后别把那脏兮兮的娃子带回家。”于是我哭着跑回了家。无数次我站在村口,
我想问那个再也回不来的爸爸一声,为什么一切都变了?七岁,马上要上小学了。
妈妈的身体一直都不好,看病花了很多钱。算来算去,我的学费还是差了不少。
妈妈总是愁容满面,却从来没想过放弃。听说山里的橘子,在城里能卖到五倍的价钱。
天刚蒙蒙亮,妈妈挑着两筐橘子就进了城。可能是太累了,再加上一直以来营养不良,
回来的时候她倒在了路边。还好被进山拉石料的司机看见,把她送回了家。学费是有了,
从那天开始,妈妈的身体更差了。有一天放学,我听到她在咳嗽。我悄悄的凑过去,
发现她竟然咳血。我八岁那年的冬天,妈妈再也没有醒过来。我只记得那几天,
漫山遍野的白,厅堂内外的白,往来的人一身的白。我跪在厅堂里泣不成声,
时不时的对着火盆撒一把纸钱,或者站起身来拱手作揖。由于奶奶的坚持,
几个叔叔姑姑供我读完了小学。一直以来,大家都叫我没妈的孩子。同样的,我也很不争气,
学习总是倒数。奶奶总告诉我,山里的小鹰长大了才能飞,坚持下去总会有希望。小学毕业,
叔叔姑姑们如释重负。等待我的,也就只有辍学了。可是奶奶仍然不愿意放弃,
然而儿大不由娘,最终他们不欢而散。后来奶奶卖了首饰,供我读到初二。
可是我好像真的不争气,一直也没读出来什么名堂,反而跟一群小黄毛走的很近。
其实我是怕奶奶太辛苦,想让她早点放弃我。后来,我开始逃学,
甚至把班主任的自行车推进河里。奶奶恨铁不成钢,可是不愿意放弃。
我告诉她:“小时候你不是给我讲过,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吗?可能我不是这块料呢?
”奶奶真的老了,她知道我是个懂事的孩子,但是现实总让人低头。十四岁,
我跟着刚辍学认识的所谓的“大哥”去城里挣钱。为了节省路费,他带我们扒火车。
结果好几个兄弟没扒上去,“大哥”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半夜火车停靠,
巡查员拿着手电筒巡视火车。我们几个人吓得满世界乱跑,跌跌撞撞跑出了火车站。
在工地上,我找到了人生的第一份工作。虽然工作又苦又累,好在包吃包住。
就这么没日没夜的干了好几个月,才拿到第一份工资。那时候,
我才知道有“押工资”这个概念。拿到工资后,我赶紧给奶奶打了个电话,
还给她寄了一半的工资。她没有因为拿到钱而高兴,只是一直在重复说,我的大孙子没丢,
没丢。十八岁,我在工地当了小组长,手底下有十来个兄弟,有的年龄比我还大。有一天,
我发现包工头私自往外拉材料。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我把这件事情告诉了领导。
结果包工头没事,我竟然被开除了,还被扣了几个月工资。那一天,我被社会上了第一课,
代价是惨痛的。接下来的一段日子,我有一些消沉。我总觉得,
这个世界应该是另外一种样子。于是我就在想,如果有一天我当了老板,那该有多好啊。
虽然小时候我被亲戚欺负过,但是我从来没有记恨过他们。因为我知道,谁过日子都不容易,
他们也有自己的苦衷。接下来的几年,我又做了很多份工作。可是不知道为什么,
总是做不长。我只记得,很多人都说我不够圆滑,说话太直,容易得罪人。二十二岁,
总算是有了一点积蓄。那是我离开家乡之后第一次回家,西装革履,还骑了个摩托车。
乡里乡亲都出来围观,亲戚朋友也后知后觉的在其他人的欢呼声中走出家门,
来看我这个不成器的“堂哥”。大家纷纷竖起大拇指,夸我有出息了。
二叔满不在乎的说:“摩托车啊,我当是桑塔纳呢,你堂妹男朋友家好几辆呢。
”我回家不过是为了看望奶奶,他的话我并没有放在心上。二十四岁那年,
我听说开饭店挣钱。于是跟几个朋友一拍即合,开始了人生的第一次创业。
奶奶也拿出多年的积蓄,包括我这些年寄给她的钱来支持我。叔叔姑姑都劝她不要意气用事,
回头棺材板都亏没了。奶奶并没有听他们的,说就算干不成也要支持我。
一开始饭店经营的红红火火,进账不少。多年的摸爬滚打,
让我终于有一点明白了“会说话”的含义。常来的客户张总李总我都烂熟于心,
多谢捧场您常来也成了挂在嘴边的话。就这样又过了两年,一切都在正常的轨道上运行着。
奶奶逢人便说,我孙子在城里当了大老板,正打算买轿车呢。说亲的人也挤破了门,
奶奶别提有多高兴了。叔叔姑姑也一改往日的刻薄,逢人便说自己有个好侄子。
就在我盘算着买轿车回村相亲的时候,命运又和我开了个玩笑。突然有一天,
客人反映菜量明显比以前少了。再到后来,演变成采购员采购的钱都不够了。
后来发现是三个合伙人之一的老三染上了堵伯,把账面上的钱都支走了,
后来老三也人间蒸发了。无奈,人生的第一次创业以失败告终。
千里之外的叔叔姑姑扯着嗓子和奶奶吵架:“早说了这孩子不行!上学的时候就不老实,
搞不好是骗了你的钱,不知道做了什么。”二十五岁,创业失败,还背上了几万块的外债。
生活总要继续,体面的老板是做不成了,债总是要还的。出人头地的种子一旦埋下,
人就会有无穷无尽的动力。其实我心里想的,从来不是做一个万众瞩目的英雄。
我总觉得我是长房长孙,我是大家口中的“堂哥”,光宗耀祖只是最低级的追求,
带领整个家族兴旺发达才是我的终极梦想。虽然好像从来没有被认可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