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婚协议书,是他寄过来的。
一式两份。
底下龙飞凤舞地签着他的名字,沈聿。
许念盯着那个名字,看了很久很久。
久到眼睛都有些发酸。
她拿起笔,在那一笔一划的旁边,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许念。
从此,一别两宽,再无瓜葛。
她将其中一份协议放进信封,叫了同城闪送。
做完这一切,她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瘫倒在沙发上。
房子很大,也很空。
沈聿已经搬走一个月了。
这一个月里,他们没有任何联系。
没有电话,没有短信,甚至连一个标点符号都没有。
他走得干干净d,就像是从她的世界里彻底蒸发。
许念起身,开始收拾东西。
这个房子,是他们结婚时一起买的。
房产证上写着他们两个人的名字。
沈聿没要。
他在协议里写得清清楚楚,房子,车子,所有婚内财产,都归她。
他净身出户。
许念看着这满屋子属于两个人的痕_迹,只觉得讽刺。
他的人都不要她了,她要这些东西有什么用?
她拿起一个相框。
照片上,她笑得灿烂,沈聿从背后抱着她,下巴抵在她的发顶。
那是他们去大理旅游时拍的。
那时候,他眼里的爱意,几乎要满溢出来。
才不过三年。
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许念想不明白。
她也不想去想了。
她将相框扣在桌上,拉过一旁的行李箱,开始往里面塞自己的衣服。
他的东西,她一件没动。
衣帽间里,他常穿的那几件大衣还挂着,熨烫得平平整整。
书房里,他看到一半的书还摊开着,页脚折起一个角。
浴室里,他的剃须水和她的护肤品并排摆放。
一切都和他离开时一模一样。
仿佛他只是出了一趟差,很快就会回来。
可许念知道,他不会回来了。
沈聿是个极其果决的人。
他说不爱了,就是不爱了。
他说要走,就绝不会回头。
许念的东西不多,一个二十八寸的行李箱就装完了。
她拉着箱子,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承载了她三年婚姻的家。
她没有留恋。
心死了,到哪里都是一样的。
她关上门,将钥匙放在了门口的消防栓里。
这是他们之间的习惯。
谁要是忘了带钥匙,就能在这里找到备用的。
现在,她把钥匙留给他。
这个家,她不要了。
她拉着行李箱,走进了电梯。
电梯的镜面映出她苍白的脸,和一双毫无神采的眼睛。
她要去哪里?
她不知道。
这个城市这么大,却没有一处是她的容身之所。
手机响了。
是闺蜜周沫打来的。
“念念,你真跟他离了?”周沫的声音听起来比她还激动。
“嗯。”许念淡淡地应了一声。
“离得好!那种狗男人,早就该离了!你现在在哪?我过去找你!”
“我不知道。”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你是不是没地方去?来我家!我养你!”周沫的语气不容置喙。
许念的心里划过一丝暖流。
“好。”
半小时后,许念出现在周沫家楼下。
周沫一见到她,就冲过来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没事了,都过去了。”她拍着许念的背,轻声安慰。
许念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这一个月来,她没有哭过。
她以为自己已经麻木了。
可是在这个拥抱里,所有的委屈和不甘,瞬间决堤。
她抱着周沫,哭得像个孩子。
周沫什么也没说,只是抱着她,任由她的眼泪浸湿自己的肩膀。
哭了很久,许念才慢慢停下来。
“好了,我们回家。”周沫拉着她的手,和她的行李箱,往楼上走。
周沫的家不大,但很温馨。
她给许念收拾出了一间客房,床单被套都是新换的。
“你先洗个澡,好好睡一觉,天大的事,等睡醒了再说。”
许念点了点头。
她确实太累了。
洗完澡,她躺在柔软的大床上,很快就睡着了。
这一觉,她睡得昏天暗地。
梦里,全是沈聿的影子。
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一场画展上。
他穿着白衬衫,站在一幅画前,神情专注。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他身上,给他镀上了一层金边。
许念当时就看呆了。
后来,他转过头,对她微微一笑。
那一笑,像是春风拂过,吹皱了她的一池心水。
梦境变换。
是他们婚后的生活。
他每天下班回来,都会从背后抱住正在做饭的她。
“老婆,我回来了。”
他的声音低沉而有磁性,总能让她心安。
他们会窝在沙发上一起看电影,会为了情节争论不休。
他会记得她所有的喜好,不吃香菜,喜欢喝温水,睡觉要抱着玩偶。
他把她宠成了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公主。
她以为,他们会这样一辈子。
可是梦的最后,画面定格在他提出离婚的那天。
他坐在她对面,表情是她从未见过的冷漠。
“许念,我们离婚吧。”
“为什么?”她不明白。
“我累了。”
“累了?”这个理由太过可笑,“沈聿,你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实话。”
他却避开了她的视线。
“没有实话,就是不爱了。”
不爱了。
这三个字,像是一把利刃,狠狠插进她的心脏。
许念从梦中惊醒。
窗外,天已经黑了。
她摸了摸脸颊,一片冰凉的湿润。
周沫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粥。
“醒了?快起来喝点东西。”
“我睡了多久?”许念的声音有些沙哑。
“一天一夜。”周沫把粥放在床头柜上,“你再不醒,我都要打120了。”
许念坐起身,没什么胃口。
“念念,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周沫坐在床边,担忧地看着她。
打算?
许念一片茫然。
她之前的工作,是沈聿托关系给她找的。
清闲,体面。
现在离婚了,她不想再待在那里。
“先辞职吧。”许念说。
“辞职了好,那种破地方,不去也罢。”周沫举双手赞成,“然后呢?你想做什么?”
许念沉默了。
她好像……什么都不会。
大学毕业就嫁给了沈聿,过了三年养尊处优的富太太生活。
她已经和社会脱节了。
看着许念眼里的迷茫,周沫心疼不已。
“别怕,有我呢。”周沫握住她的手,“你想做什么就去做,我支持你。你要是没想好,就在我这儿住着,我养你一辈子。”
“沫沫,谢谢你。”
“跟我客气什么。”
许念喝完了粥,感觉身体恢复了一些力气。
她拿出手机,点开了那个熟悉的微信头像。
黑色的,没有任何图案。
朋友圈也设置了三天可见,一片空白。
他们之间,好像真的什么都没剩下。
许念不甘心。
三年的感情,怎么可能说没就没?
她不相信沈聿说的不爱了。
这其中一定有什么别的原因。
一个念头,在她心里疯狂滋长。
她要去找。
去寻找他们爱过的痕迹。
她要弄明白,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
她点开和沈聿的聊天记录,往上翻。
最后一条信息,还是一个月前,他发来的。
“我走了,你自己保重。”
许念的手指停留在屏幕上。
她忽然发现,聊天背景,是他们在大理拍的那张合照。
他没有换掉。
这个发现,像是一粒火星,瞬间点燃了她死寂的心。
或许,事情还有转机。
她要回一趟大理。
回到他们故事开始的地方。
去大理的决定,许念没有告诉周沫。
她怕周沫担心,也怕她阻止。
第二天一早,趁着周沫还没起床,她就悄悄地离开了。
她只带了一个背包,几件换洗的衣服,和所有的积蓄。
飞机落地大理时,正是午后。
阳光明媚,空气里弥漫着独属于这里的闲适气息。
许念走出机场,深吸了一口气。
三年前的记忆,扑面而来。
那时候,沈聿牵着她的手,也是在这样一个午后,走出了这个机场。
他说:“念念,欢迎来到我的第二故乡。”
沈聿是在大理长大的。
直到上大学才去了许念所在的城市。
他们结婚后,每年都会回来一次。
许念对这里,并不陌生。
她熟门熟路地坐上了去古城的公交车。
车窗外,苍山洱海,风景如画。
许念却无心欣赏。
她的脑子里,只有一个目的。
找到沈聿。
或者说,找到他爱过她的证据。
他们在古城里有一间小院子。
是沈聿的祖宅。
他们每次回来,都住在这里。
许念凭着记忆,穿过一条条青石板路,找到了那扇熟悉的木门。
门上挂着一把铜锁。
许念的心沉了沉。
她没有这里的钥匙。
每次来,都是沈聿开的门。
她站在门口,有些无措。
一个路过的大娘看了她一眼,好奇地问:“小姑娘,你找谁啊?”
“我……”许念犹豫了一下,“我找沈聿。”
“哦,你说阿聿啊。”大娘恍然大悟,“他不在这儿住好久了。”
“那您知道他去哪儿了吗?”许念急忙问。
“这我哪知道。”大娘摇了摇头,“他家这院子,都委托给中介租出去了。”
租出去了?
许念愣住了。
这个院子,对沈聿来说,意义非凡。
这里有他全部的童年回忆。
他说过,这是他们的根,无论如何都不会卖,也不会租。
现在,他却把它租了出去。
许念的心,一点点往下坠。
“那……您知道是哪个中介吗?”她抱着最后一丝希望。
“就在前面路口,挂着个‘四季’的牌子,你去问问吧。”
“谢谢您。”
许念道了谢,快步朝路口走去。
中介公司的门开着,一个年轻的小伙子正坐在电脑前打游戏。
“你好,我想问一下。”许念走进去。
小伙子抬起头,看到是个美女,立刻来了精神。
“美女,想租房还是买房啊?”
“我不租房,也不买房。”许念开门见山,“我想问一下,就是后面那条巷子里的一个院子,是不是你们这儿租出去的?户主叫沈聿。”
“沈聿?”小伙子想了想,“哦,是有这么个房东。那院子刚租出去没几天。”
“租给谁了?”
“这个……美女,客户隐私,我们不方便透露。”小伙子面露难色。
许念从包里拿出钱包,抽出一沓现金,放在桌上。
“帮个忙。”
小伙子眼睛一亮,看了看门口,迅速把钱收了起来。
“行,我帮你查查。”
他在电脑上操作了一会儿。
“租给一个叫陈嘉的男人了,签了一年合同。”
陈嘉?
许念不认识这个人。
“能给我他的联系方式吗?”
“这个真不行。”小伙子连连摆手,“这是底线。”
许念也没再强求。
知道了名字,总比什么都不知道强。
她走出中介公司,又回到了那个院子门口。
她想进去看看。
看看里面,还有没有他们留下的痕迹。
她在门口等到天黑,也没见有人回来。
夜里的古城,比白天更热闹。
酒吧街的音乐声,隐隐约约传来。
许念找了一家客栈住下。
躺在床上,她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沈聿把院子租了。
这个认知,像一块巨石,压得她喘不过气。
他是真的,要和过去的一切,都划清界限吗?
第二天,许念起得很早。
她又去了那个院子。
这一次,她没有在门口傻等。
她绕到院子后面,那里有一堵不算太高的围墙。
三年前,沈聿曾经背着她,翻过这堵墙。
因为他出门时忘了带钥匙。
当时她还笑他,说他一把年纪了,还跟个毛头小子一样。
他把她放在墙头,自己在下面护着。
“小心点。”
“你快上来啊。”
“我看着你先进去。”
往事历历在目,如今却物是人非。
许念看着那堵墙,咬了咬牙。
她脱掉外套,后退几步,助跑,扒住墙头,用力一撑。
动作不算利落,甚至有些狼狈。
但她还是翻了过去。
院子里,和她记忆中的样子,没什么两样。
桂花树,石桌,石凳。
只是,石桌上,多了一套茶具。
看起来,是新主人的。
许念的心情有些复杂。
她像是闯入别人领地的小偷。
她轻手轻脚地走到屋檐下。
正屋的门锁着。
她推了推,纹丝不动。
她又绕到侧面的房间。
那是他们的卧室。
窗户虚掩着,留了一道缝。
许念心里一喜。
她从窗户缝里看进去。
房间里的陈设,大变了样。
他们原本那张雕花的中式大床,不见了。
取而代代之的,是一张极简风格的现代床。
墙上,他们挂的婚纱照,也没了。
变成了一幅山水画。
所有属于他们的痕迹,都被抹得一干二净。
许念的心,凉了半截。
她不死心。
她记得,床头柜的第二个抽屉里,她放了一个小盒子。
里面是她写给沈聿的情书。
从认识到结婚,她写了整整一本。
沈聿说,这是他收到的最好的礼物。
他会珍藏一辈子。
她想看看,那个盒子,还在不在。
她用力推了推窗户。
窗户被推开了一点。
她侧着身子,勉强挤了进去。
房间里,有一股淡淡的檀香味。
不是她熟悉的,沈聿身上的味道。
她走到床边,拉开了床头柜的第二个抽屉。
抽屉里,空空如也。
没有盒子,没有情书。
什么都没有。
许念的最后一丝希望,破灭了。
他扔了。
他把她写给他的情书,全都扔了。
原来,他说的珍藏一辈子,不过是一句谎言。
许念蹲在地上,肩膀不受控制地颤抖。
她不明白。
她真的不明白。
那个把她捧在手心里的男人,怎么会变得如此绝情?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了钥匙开锁的声音。
许念心里一惊。
是那个叫陈嘉的租客回来了。
她慌忙起身,想从窗户爬出去。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卧室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逆着光,许念看不清他的脸。
但那个身形,她再熟悉不过。
不是什么陈嘉。
是沈聿。
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不是把房子租出去了吗?
许念的大脑一片空白。
沈聿显然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她。
他愣在原地,脸上的表情,是许念从未见过的震惊和慌乱。
“念念?”
他下意识地喊出她的名字。
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你怎么会在这里?”
许念看着他,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的目光,落在他身后的墙上。
那里,原本挂着他们婚纱照的地方,此刻挂着一幅山水画。
画的右下角,有一个小小的印章。
上面刻着一个字。
“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