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花了一毛钱，妹妹却把我撕了。
我是许栖安。对，就是你想到的那个名字。
可惜，来到这个世界，我只是一个和我唯一的亲人，妹妹晓舞，相依为命的穷光蛋。
晓舞。你懂的，就是那个名字。
但她不会跳舞，甚至很少笑。
我们挤在城市角落一间巴掌大的出租屋里，过着数着钢镚的日子。
我以为我们之间没有任何秘密，直到我花了一毛钱。
就为了一毛钱，她疯了。
她把我们本来就破烂的家砸得更破烂，用最恶毒的话骂我，看我的眼神，像在看一个背叛了全世界的仇人。
我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
我只知道，从那一刻起，我们之间那根看不见的线，断了。
为了重新接上它，我撒了一个谎，一个用五千块钱编织的谎言。
而这个谎言，像一个雪球，越滚越大，把我们两个都卷了进去，带向一个我们谁都无法预料的深渊。
我只花了一毛钱。
就一毛钱，我从街角那个彩票站，买了一张最便宜的即开型刮刮乐。红色的票面，印着个大大的“囍”字，喜庆得有点晃眼。
我把这张票递给我妹晓舞的时候，她正低着头，就着窗外透进来那点昏暗的路灯光，修改一张设计图。电脑是二手的，时不时就卡一下，发出拖拉机一样的轰鸣。她右手握着鼠标，左手放在键盘上，手指头冻得有点红。我们这破出租屋，暖气跟没有一样。
“给。”我把那张小纸片放到她手边。
她头没抬，声音有点闷，“什么？”
“彩票。刚路过顺手买的，一毛钱。你运气好，刮开看看，说不定能中个五块，够咱俩明早的早饭了。”我话说得挺轻松。
她手上的动作停了。就那么停住了。
我等了大概五秒，她没反应。我又说，“刮啊，愣着干嘛？说不定能中个头奖，咱就不用住这破地方了。”
她终于抬起头。
那是我这辈子都忘不了的眼神。没有惊喜，没有好奇，什么都没有。一片空洞，然后那片空洞里，慢慢燃起了一团火。不是那种热情的火，是那种要把一切都烧成灰的，冰冷的火。
她看着我，一个字一个字地问：“你哪来的钱？”
我愣了，“就……就一毛钱啊。今天给人搬东西，老板多给的。”
“一毛钱。”她重复了一遍，嘴角扯出一个很难看的笑，“许栖安，你拿一毛钱，去买了这东西？”
“啊，怎么了？”我还是没明白。不就一张彩票吗？逗她开心一下而已。她最近为了一个设计比赛，熬了好几个通宵了，人看着都脱相了。
她没再说话，只是盯着那张彩票。然后，她伸出手，不是去拿，而是猛地一下，把彩票从桌上扫到了地上。
动作太快，我都没反应过来。
紧接着，她站了起来，椅子因为她起身的动作太猛，往后一倒，“哐当”一声砸在地上。
“晓舞，你干嘛？”我有点慌了。
她没理我，胸口起伏得厉害，眼睛死死地瞪着我，像是要在我身上瞪出两个洞来。然后她疯了。
她真的疯了。
她一把挥掉桌上所有的东西。图纸、铅笔、水杯……噼里啪啦掉了一地。水杯碎了，水溅得到处都是，也溅到了那台破电脑的插线板上，“刺啦”一声，屋里黑了。跳闸了。
黑暗里，我只能听到她粗重的喘息声。
“晓舞！”我冲过去想拉住她，但什么都看不见。
“你别碰我！”她尖叫起来，声音都在抖，“你为什么要买这个？你为什么要碰这个东西！”
黑暗中，我感觉到她开始砸东西。我们这破家，也没什么好砸的。一个装衣服的塑料柜子，被她一脚踹倒了。几件破衣服散落出来。一个暖水瓶，她摸索到，举起来，狠狠地砸在墙上。
“砰”的一声巨响，接着是热水溅开的声音。
我吓得魂都没了，也顾不上找电闸，凭着记忆冲过去，一把抱住她。她身上很烫，抖得跟筛糠一样。
“你放开我！许栖安你个骗子！你答应过我什么！你忘了我妈是怎么死的吗？你忘了吗！”她在我怀里拼命挣扎，拳头一下一下地砸在我背上。
我被她吼得脑子一片空白。
我妈……
我当然没忘。我怎么可能忘。
那是一个下着大雨的晚上。我爸，那个烂赌鬼，又输光了。他回家，翻箱倒柜地找钱，找不到，就动手打我妈。我妈哭着求他，说家里最后一分钱都没有了。他就像疯了一样，抢了我妈脖子上那条唯一的银项链，冲进了雨里。
我妈追了出去。
然后，一辆卡车开了过来。
那年，我十岁，晓舞六岁。
从那天起，我和晓舞发过誓，这辈子，饿死、穷死，也绝不碰跟“赌”字沾边的任何东西。一个钢镚都不行。
我抱着怀里浑身发抖的晓舞，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
那一毛钱，不是钱。
那是一把钥匙，打开了她心里那个最黑暗、最恐怖的匣子。
我错了。我错得离谱。我以为是逗她开心，结果却是往她最深的伤口上，狠狠地撒了一把盐。
“对不起，晓舞，对不起……哥错了，哥就是想让你放松一下……我错了……”我只能一遍遍地重复着道歉。
她不挣扎了，就那么靠在我身上，身体一点点变凉，然后我感觉到我的肩膀湿了。
她哭了。没有声音，就是眼泪不停地掉。
黑暗里，安静得可怕。我抱着她，像抱着一块正在慢慢融化的冰。我们俩就这么站着，脚下是一片狼藉。
而那张引发了这一切的一毛钱彩票，正静静地躺在某个我看不见的角落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