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像死了,又好像还没死透。
意识像沉在深海的潜水钟,周围全是望不到头的黑暗。
我能听见“滴、滴”声,像永不停歇的秒表声。
甚至我能闻到消毒水刺鼻的气味,混杂着窗外雨后泥土的芬芳。
但我无法动弹,无法说话,就连眼球转一下,那都十分的费力。
而就在这时,一个冷静的男声在我的“耳边”响起,“患者林萧,脑干功能还有,但是大脑皮层已经没反应了,临床诊断植物人状态。”
植物人?
我吗?不,这绝可能
我只是遭遇了一场车祸,怎么就成了植物人!
此时车祸那天的每一个细节,都在我脑中以每秒24帧的速度反复回放。
暴雨,疯狂摆动的雨刮,看不清的路。
失控的方向盘,随后车头猛地撞向高速护栏。
等等,
那护栏断裂的角度,是一个近乎完美的九十度直角,切口平滑得就像是被激光切割过。
那绝对不是意外。
十年结构工程师的本能告诉我:这不是意外。金属撞击的断裂绝不可能是这样的切口。
这是人为,是蓄意谋杀。可谁会这么做,难道是他!
可当下完全无法被大脑支配的身体的我,已经成了一个活死人。
我怎么该怎么办,难道我就这样的等死?可我又能怎么办?
一天,两天我就这样安安静静的躺在病床上,
唯一能每天我和接触的只有这个叫苏晴的护士。可是我应该怎么让她知道我想做什么呢?
苏晴是专门负责照顾我的护士,她每天都会为我擦拭身体,更换输液袋,那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品。
那天下午,她用热毛巾擦我的胳膊,小声嘟囔:“林工,今天阳光真好。”
我的大脑瞬间闪过一个我从来没有在意过的细节:下午三点十七分,阳光会从窗缝斜射进来,在床头柜第三个抽屉的拉手上,形成三十度锐角的光斑。
我猛然意识到,现在失去行动能力的我,对周围的感官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敏锐。
我能精确记住每一个护士换班的时间,她们不同的脚步节奏,甚至能通过监护仪上心率的微小波动,判断出她们的情绪。
这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已经像被赋予了我另一种能力一般不断地***着我的神经系统。
回想起周启山第一次来看我时的样子,我正脑中复盘整个事故现场。
他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定制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他握住我毫无知觉的手,声音哽咽,充满了悲痛:“小林,你一定要挺住,公司不能没有你,我们都等你回来。”
但我记得我能听出他平稳的呼吸节奏,他的喉结没有丝毫颤动,就连他抬手擦拭眼角的动作,都是用干燥的指尖刻意抹出来的。
他俯下身,靠得我很近,那股昂贵的古龙水味。
那时,他西装袖口滑落,露出一截明晃晃的金表。
那块表,我想起来了。
百达翡丽,三年前他因受贿案被调查时,这块作为关键赃物的名表神秘“消失”,导致证据链断裂,让他侥幸脱身。
如今它却堂而皇之地戴在他的手腕上。
一缕阳光恰好从他身后射来,金表的反光在天花板上投射出一个微小的光点。
光点晃动间,我清晰地看到了他嘴角那抹一闪而过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弧度。
那不是悲伤,也不是惋惜。
那是胜利者的微笑,更像是捕食者看着猎物垂死挣扎时的得意。
此刻,我知道我不能再这样“死”下去。
夜深人静,病房里只剩下监护仪的滴答声。
我开始了一场只有我一个人知道的战争。
我调动全部的意念,试图控制我这具不听使唤的躯体。
手指、脚趾、嘴唇……全部都像被灌了铅一样纹丝不动。
可最后,我发现了一个可以突破的缺口——我的右眼皮。
它似乎还保留着一丝微弱的神经连接。
起初,想让它动一下,都像是要用意念举起一辆汽车,耗尽我全部的精神力,才能感觉到一丝微乎其微的颤动。
但我没有放弃。
我用我最熟悉的工程方法来训练它:记忆回放。
我把每一次眨眼想象成在结构图纸上标注一个关键节点的过程,用精确的按照所谓的工程节奏感来控制肌肉的每一次微颤。
第一天,我失败了无数次。
第二天,我能让它轻微地抖动。
第三天,当清晨的第一缕光透过窗帘缝隙时,它终于动了,我成功了。
我能稳定地完成一次完整的眨眼。
接着,我开始练习区分“单眨”和“双眨”。
这对我来说,就像是在设计两种不同的指令代码。
机会很快就来了。
隔天下午,苏晴像往常一样,独自一人进来为我更换药贴。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她拆开包装袋的窸窣声。
我将全部的意念都集中在右眼皮上,死死地“盯”着她。
当她的脸靠近我时,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对着她,清晰地、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
她正在撕胶带的手猛地一抖,一小团酒精棉球从她指尖滑落,掉在了地上。
她僵住了,慢慢抬起头,视线与我的目光在空中相撞。
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惊愕与不确定,她迟疑地、试探性地轻声问道:“林工……你是……想说什么吗?”
我没有再动,保持着植物人该有的“安静”。
当晚,周启山又来了。
这次他连伪装的口罩都懒得戴,病房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这次他没有假惺惺的靠近我,而是站在窗边,低声打着电话,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病房里,每一个字都像锤子一样敲在我的脑子里。
“……放心,医院这边的监控我已经搞定了,老陈那边也塞了人,只要他不开口,一个活死人而已,有什么好怕的。”
挂断电话,转过身,一步步走到我的病床前,脸上挂着冷笑。
“林萧,你猜,等你‘自然死亡’火化之后,你办公桌里锁着的那份桥梁结构安全隐患的原始报告,会不会跟着你一起,烧得干干净净?”
我的心跳依然平稳,就连监护仪上,没有显示出一丝波澜。
因为在我的大脑里,已经将他刚才说的每一个字、他的语调起伏、他打电话时踱步的位置、他此刻脸上的微表情,全部录入了我构建的“犯罪模型数据库”。
说完他大笑着离开了病房,只剩下了如死尸一般的我。
即便现在的我是个植物人我也不能就此消沉下去。
我必须让他知道,躺在这里的,不是一个等待死亡的植物人。
是一个活生生的证人。
苏晴是我唯一能够依靠的希望,
但我知道,从她那次掉落酒精棉球开始,有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隔天,当她再次推门进来时,我看到了一双截然不同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