锈城，第九区。天空是永恒的、被霓虹和废气染成的病态紫红色。酸雨淅淅沥沥，打在林烽所在的“老狗”酒吧锈迹斑斑的招牌上，发出沉闷的嗒嗒声。空气里混杂着劣质合成酒精、机油和地下排污渠的恶臭。
酒吧里烟雾缭绕，廉价全息广告投射着阿特拉斯集团最新款“泰坦-VI”型治安机甲的威武影像，下面滚动着征兵广告：“加入联邦防卫军，驾驶钢铁守护者，荣耀属于你！”几个醉醺醺的矿工麻木地看着，眼神空洞。
林烽坐在角落的阴影里，面前是一杯几乎没动的合成啤酒。他的通讯手环震动，一条加密信息跳出：“货已送达‘废料场’，尾款30万信用点，查收。下次有‘硬货’再找你。”他面无表情地关闭信息，账户余额的数字跳动了一下，离偿还阿特拉斯集团那笔该死的“装备损毁赔偿金”还差一大截。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藏在夹克内侧口袋里的、一个烧焦了一半的“游骑兵”徽章。
突然，刺耳的防空警报撕裂了雨幕！不是演习！紧接着，是沉闷如滚雷般的爆炸声，由远及近，地面开始剧烈颤抖。酒吧里的全息影像瞬间扭曲，切换成紧急广播：“警告！第九区东侧边缘遭遇不明生物袭击！重复，不明生物袭击！所有居民立刻前往指定避难所！治安部队正在前往拦截！”
恐慌瞬间爆发！人们尖叫着涌向门口。林烽猛地站起，几步冲到布满油污的窗前。
窗外，地狱般的景象。
远处，贫民窟低矮的棚户区如同被无形的巨犁翻过，火焰冲天而起，浓烟滚滚。几台涂着治安局蓝白涂装的“卫士-IV”型机甲——联邦最基础的治安型号——正在开火，但它们的脉冲步枪光束打在那些高速移动的狰狞黑影上，效果甚微。
林烽的瞳孔骤然收缩。那黑影……流线型的甲壳在火光下闪烁着幽暗的紫黑色光泽，多节的肢体如同剃刀般锋利，复眼闪烁着纯粹的、吞噬一切的恶意。**虚空虫族！** 它们怎么会出现在核心星域的锈城？！
一台“卫士-IV”被一只巨大的镰刀状前肢拦腰斩断，驾驶舱爆成一团火球！另一台被数只较小的虫族扑倒，尖锐的口器瞬间刺穿了装甲！平民如同蝼蚁般奔逃，惨叫声淹没在爆炸和虫族的嘶鸣中。
“妈妈！”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女孩在混乱中摔倒，就在离林烽不远处的街道中央。一只体型较小、速度极快的“迅爪虫”正从侧面巷口窜出，冰冷的复眼锁定了无助的目标。
林烽的脑子“嗡”的一声。军人的本能、目睹无辜者被屠戮的愤怒，以及对当年那场同样惨烈、充满阴谋的失败的痛楚，瞬间压倒了理智的避险计算。
“操！”他低吼一声，撞开混乱的人群，冲向酒吧后巷深处一个用厚重铁皮和废弃集装箱伪装的入口。指纹、虹膜、声纹三重解锁，沉重的闸门轰然升起。
幽暗的灯光下，一尊伤痕累累的钢铁巨人静静矗立。它比治安机甲更高大，线条更锐利，虽然外装甲布满坑洼和修补痕迹，涂装早已斑驳剥落，露出底层的金属原色，但那股久经沙场的肃杀之气依然扑面而来。头部传感器如同一只独眼狼，闪烁着黯淡的红光。这是“苍狼”，他的老搭档，他仅存的战友。
林烽动作快如闪电，攀上简易升降梯，滑入熟悉的驾驶舱。神经接驳头盔冰冷的触感贴在太阳穴上。
“神经桥接启动…识别：机师林烽，代号：灰烬。欢迎回来。”冰冷的合成女声在耳边响起。无数数据流瞬间涌入意识，机甲的视觉、听觉、触觉传感器与他融为一体。“苍狼”庞大的身躯发出低沉的、如同苏醒巨兽般的引擎嗡鸣。
“状态？”
“主武器系统离线高能粒子炮损毁。近战武器系统：右臂高周波切割刃可用，能量剩余67%。左臂冲击拳套可用。腿部推进器最大出力限制85%。装甲完整度：42%。”
“够了！”林烽眼中燃起火焰，手指在虚拟控制面板上划过，“启动！目标：第九区东侧，清除威胁！保护平民！”
“苍狼”的独眼猛地亮起刺目的红光！巨大的钢铁之躯撞开伪装门板，冲入混乱的街道。酸雨打在装甲上，溅起细小的白烟。沉重的脚步声让地面为之震动。
那只“迅爪虫”已经扑到了小女孩面前，腥臭的口器张开。
“畜生！滚开！”林烽怒吼，意识与机甲同步，“苍狼”巨大的钢铁身躯爆发出与体型不符的惊人速度！右臂高周波刃划破雨幕，带起一道致命的蓝白色弧光！
“嗤啦——！”
如同热刀切过黄油，迅爪虫的前半截身体被瞬间斩断，墨绿色的腐蚀性体液喷溅在“苍狼”的装甲上，发出滋滋的声响。巨大的虫尸轰然倒地，砸在距离小女孩仅一步之遥的地方。
小女孩吓傻了，呆呆地看着眼前这尊突然出现、救了她一命的、如同从地狱爬出来的钢铁巨神。雨水冲刷着“苍狼”斑驳的装甲，混合着虫族的体液流下。
林烽的声音通过机甲的扩音器传出，带着一丝金属摩擦的质感，却异常坚定：“快跑！去避难所！躲起来！”他操控“苍狼”微微侧身，用庞大的机体为小女孩挡住另一个方向的流弹和飞溅的碎石。
抬起头，更多的虫族阴影在火光和浓烟中显现，远处治安机甲残骸的火焰还在燃烧。更大的、如同攻城锤般的“破城虫”正撞塌一栋摇摇欲坠的筒子楼。
“苍狼”独眼红光炽盛，右臂高周波刃斜指前方，引擎发出蓄势待发的低沉咆哮。冰冷的雨水打在灼热的装甲上，蒸腾起一片白雾。驾驶舱内，林烽的神经与钢铁巨兽彻底同步，每一个指令都化作雷霆万钧的动作。
“来吧，杂碎们。”他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眼中只剩下冰冷的战意，“看看是你们的爪子硬，还是老子的刀快！”
**钢铁的浪漫，于废墟之上，再次咆哮！**
“苍狼”沉重的钢铁身躯在酸雨和火焰中摇摇欲坠。独眼的光芒如同风中残烛，明灭不定。驾驶舱内，林烽大口喘息，汗水混合着从破损管线渗出的冷却液，流进他紧咬的牙关。神经接驳带来的剧痛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针扎进大脑——强行压榨这具残破躯体的代价。
视野中，最后一只“破城虫”庞大的身躯在数栋倒塌的摩天楼废墟下停止了挣扎，墨绿色的血液如同小溪般流淌，腐蚀着钢铁和混凝土。第九区东侧的边缘地带，已成一片燃烧的炼狱。虫族的嘶鸣暂时平息，只剩下建筑燃烧的噼啪声、幸存者压抑的哭泣，以及……
……越来越近的、沉重而整齐的机甲脚步声！
林烽猛地抬头。透过“苍狼”受损的外部传感器，他看到了更远处、未被虫族波及的街道上，数台崭新的、涂装光鲜亮丽的“泰坦-VI”型机甲正列队逼近！肩炮充能的嗡鸣清晰可闻，冰冷的探照灯光束如同利剑般刺破烟雨，牢牢锁定了他这尊格格不入、伤痕累累的“老古董”。
是阿特拉斯集团的私人安保部队！他们根本没去管边缘的虫族和贫民，目标直指他！
扩音器里传来冰冷、毫无感情的命令：“不明机甲单位，这里是阿特拉斯集团安全管制局！你已涉嫌非法持有、操作未注册军用级武装，以及严重破坏集团财产！立刻解除武装，关闭引擎，驾驶员出舱投降！重复，立刻投降！否则我们将采取一切必要手段！”
“操！”林烽狠狠一拳砸在控制台上，震得破损的仪表盘火花四溅。他太清楚被阿特拉斯集团抓住的下场了——秘密实验室里的小白鼠，或者直接“蒸发”掉。他不能被抓，更不能让“苍狼”落入他们手中！
“苍狼，还能动吗？”他嘶哑地问。
“……引擎核心过热，强制冷却系统失效。腿部液压系统严重泄漏。右臂高周波刃能量耗尽。建议：立即脱离，否则有结构性解体风险。”合成女声依旧冰冷，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警告。
投降是死路一条，硬拼更是自取灭亡。“苍狼”已是强弩之末，连移动都变得异常艰难。那些崭新的“泰坦-VI”只需一轮齐射，就能将他连同这台承载了无数记忆和执念的钢铁残骸一起撕碎。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方才战斗的炽热。他辜负了战友，现在连最后的寄托也保不住了吗？就在那冰冷的探照灯光即将彻底锁定他，阿特拉斯机甲的炮口开始凝聚致命光芒的刹那——
“嗡——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并非来自阿特拉斯机甲，而是来自他们侧后方的一栋废弃能源塔！巨大的火球腾空而起，冲击波瞬间扰乱了安保部队的阵型，浓烟和碎片遮蔽了探照灯和瞄准系统！
“什么情况？！”
“是反抗军！‘锈火’的杂种！”
“注意规避！重新锁定目标！”
通讯频道里传来阿特拉斯安保人员气急败坏的吼叫。混乱中，林烽敏锐地捕捉到几个高速移动的小型热源信号，如同鬼魅般在废墟间穿梭，显然是使用了某种信号干扰和爆炸装置制造了这场混乱。
是“锈火”！
林烽没有时间思考他们为何出手。这是唯一的机会！他咬紧牙关，几乎将神经接驳的强度推至极限，无视大脑撕裂般的剧痛，强行压榨出“苍狼”最后一丝力量！
“苍狼！最大功率！目标——地下管网入口！撞进去！”
“警告！结构完整性……”
“别管警告！执行命令！”
“苍狼”发出濒死巨兽般的悲鸣，引擎爆发出最后一点不稳定的蓝焰，巨大的钢铁之躯爆发出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朝着不远处一个被炸开的、通往锈城庞大地下管网系统的巨大裂缝猛冲过去！沿途撞飞了燃烧的汽车残骸和倒塌的墙体。
“他想跑！开火！开火！”阿特拉斯指挥官怒吼。
数道粗大的脉冲光束擦着“苍狼”的装甲射入地面，炸起漫天泥浆和碎石。其中一道狠狠击中了“苍狼”的左肩，瞬间撕裂了本就脆弱的装甲，整条左臂连同那沉重的冲击拳套，在刺眼的爆炸和金属撕裂声中，轰然脱离机体，砸落在地！
“呃啊——！”剧烈的冲击和神经反馈让林烽眼前一黑，几乎晕厥。但他死死抓住操纵杆，意识如同钉子般楔入机甲的核心。
“冲进去！！”
在更多致命光束降临之前，“苍狼”那残缺的、燃烧着、冒着滚滚黑烟的庞大身躯，如同坠落的陨石，一头扎进了那漆黑、散发着恶臭和未知危险的地下管网入口，消失不见。
轰隆！
入口上方的建筑残骸在后续炮击下彻底坍塌，将那个裂缝死死堵住。
酸雨无情地冲刷着战场上留下的痕迹：虫族的残肢断臂、燃烧的机甲碎片、冰冷的“泰坦-VI”、以及……那只静静躺在泥泞和血污中的、属于“苍狼”的巨大钢铁左臂。阿特拉斯的探照灯在上面扫过，冰冷的金属反射着黯淡的光。
“目标…消失。进入地下管网，信号丢失。”安保机甲驾驶员报告，语气带着一丝难以置信。
“该死！封锁所有通往地下的入口！通知总部，目标代号‘灰烬’，驾驶不明型号老旧重型机甲，极度危险！请求增援和全面扫描地下结构！”指挥官的声音充满了愤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还有，把那只断臂给我回收！那上面的技术…很特别。”
……
地下深处。
绝对的黑暗和令人窒息的恶臭中，“苍狼”庞大的身躯卡在狭窄、湿滑的管道壁上，彻底失去了动力。驾驶舱内一片狼藉，应急灯闪烁着微弱的红光，照亮林烽惨白、布满汗水和血污的脸。神经接驳头盔冒着青烟，彻底报废了。
他剧烈地咳嗽着，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全身的疼痛。他挣扎着解开安全锁，用颤抖的手推开严重变形的舱门。冰冷的、带着铁锈和腐烂气味的空气涌入。
他跌跌撞撞地爬出驾驶舱，站在“苍狼”冰冷、残缺的躯干上。借着应急灯微弱的光，他看清了机甲的惨状：左臂齐肩而断，断口处冒着电火花和冷却液蒸汽；胸腹装甲大面积撕裂，露出里面焦黑的线路和管道；腿部液压油像血液一样汩汩流出；引擎舱更是惨不忍睹，如同被巨兽啃噬过。
这台曾经陪伴他叱咤星海、又与他一同坠入深渊的钢铁战友，此刻像一具被遗弃在黑暗坟墓中的巨人骸骨。
一股巨大的疲惫和深入骨髓的悲凉席卷而来。他输了。输得一败涂地。战友没了，荣誉没了，现在连“苍狼”也……
就在绝望几乎将他吞噬时，黑暗中，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不是一个人。
几个穿着破烂、但眼神锐利、带着自制过滤面罩的身影，从管道阴影中无声地走出。他们的武器对准了林烽，但为首的那个身材高挑、扎着脏辫的女人，目光却越过了林烽，落在了他身后那尊残破的钢铁巨人上，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
“游骑兵‘灰烬’？”女人的声音在管道中回荡，带着一丝沙哑和审视，“还是该叫你…锈城的新‘幽灵’？”
林烽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对方，手悄悄摸向腰间藏着的一把能量匕首。是敌是友？
女人似乎并不在意他的戒备，反而向前走了一步，目光依旧停留在“苍狼”那巨大的、失去光芒的独眼上，仿佛在与某种沉睡的意志对视。
“看来传言是真的。”她嘴角勾起一个难以捉摸的弧度，“阿特拉斯的人在外面像疯狗一样掘地三尺，就为了你和你这堆……‘废铁’。”她顿了顿，语气忽然带上了一丝近乎狂热的温度：
“**干得漂亮，机师。刚才那一刀，救了不少人。还有你这架机甲……**”她的目光扫过“苍狼”身上那些触目惊心的伤痕、粗糙但实用的焊接修补痕迹，以及断臂处裸露的、仍在顽强闪烁的电弧。
“**……它看起来破破烂烂，像个该进熔炉的老古董。**”女人走近，伸出手，轻轻触碰了一下“苍狼”冰冷、布满弹痕的脚踝装甲，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
“**但我看见了。**”她抬起头，目光穿透黑暗，直视林烽疲惫却依旧燃烧着火焰的双眼，一字一句地说道：
“**它在燃烧，机师。从里到外，烧得比阿特拉斯那些崭新的铁棺材都要旺。这架机甲……有灵魂。**”
她的话像一道微弱的电流，刺穿了林烽的绝望和麻木。他顺着女人的目光，再次看向那黑暗中沉默的钢铁巨兽。是啊，它还在燃烧。引擎熄灭了，装甲破碎了，手臂失去了，但那股不屈的意志，那份属于战士的骄傲，似乎仍在那冰冷的金属骨架中顽强地搏动。
黑暗的地下管道，残破的机甲，未知的来客。前路是更深的深渊，还是……一线微光？
林烽握紧了拳头，指节发白。他看着眼前的女人，又回头深深望了一眼“苍狼”那巨大的、在黑暗中如同墓碑般的轮廓。
**战斗远未结束。只要这堆“废铁”还有一块碎片，只要他胸腔里还有一口气，他和“苍狼”的故事，就绝不会在这里终结。**
**钢铁的余烬，仍在黑暗中无声地燃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