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深夜孤灯键盘敲下最后一个句号，屏幕右下角的时间数字，
无情地跳成了凌晨一点十七分。林伟长长地吁出一口带着咖啡馊气和倦意的浊气，
身体像一袋失去骨架支撑的泥沙，
向后重重陷进那把廉价的、人造革表面已经磨损出毛边的办公椅里。
颈椎和腰椎同时发出一阵细微却清晰的抗议声，嘎吱作响。他闭上干涩发胀的眼睛，
用冰凉的指关节用力揉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整层开放式办公区，
只剩下他头顶这一方格子间还亮着冷白色的LED灯光，像茫茫黑暗海面上唯一孤寂的灯塔。
空气里弥漫着中央空调低沉的、永不停歇的嗡鸣，以及一种被整个世界遗忘后的死寂。
打印机休眠的指示灯规律地闪烁着幽绿的光，远处某个工位上忘了关掉的屏幕保护程序，
在黑暗中循环播放着公司辉煌的宣传片，色彩斑斓，却无声无息，更添诡谲。“搞定了？
”一个声音突兀地插进来，带着一种被烟草浸润过的沙哑和刻意营造的亲昵笑意。
林伟吓得浑身一激灵，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是部门主管刘明达，私下里大家都叫他刘胖子。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像一只臃肿而灵敏的猫，悄无声息地摸到了自己身后。
他那过分庞大的身躯裹在面料考究却依旧显得紧绷的定制西装里，
脸上堆着那副林伟早已熟悉、却始终无法分辨是真心关怀还是职业性算计的笑容。
“刘……刘总，您还没走？”林伟慌忙站起身，手脚一瞬间有些无处安放，
像是个课堂上被突然点名的小学生。
他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对方那双保养得宜、却隐约透着精明锐光的眼睛。“等你啊，小林。
”刘胖子那只厚实多肉的手掌重重地拍在林伟略显单薄的肩膀上，
沉甸甸的力道让他膝盖不由自主地弯了一下，“年轻人，有冲劲，肯吃苦，我很看好你。
”他凑近了些，身上高级古龙水和晚餐残留的酒气混合成一种复杂的气味，“走，
带你去个好地方，放松放松，算是犒劳你这段时间的辛苦。
”拒绝的话语在林伟的喉咙里艰难地滚动了几下，最终还是被一种无形的压力堵了回去。
他脸上肌肉僵硬地牵扯出一个笑容，干巴巴地回应：“刘总您太客气了……”“诶，
跟我还客气什么。”刘胖子不由分说，半推半揽着他，离开了那片唯一的光源，
走向办公区更深沉的阴影里。脚步落在柔软的地毯上，几乎没有声音。
穿过一排排如同沉默墓碑般的工位隔断，林伟的心头莫名掠过一丝不安。这条路，
不是去电梯间，也不是去楼下24小时便利店或者那个狭小的吸烟室的方向。刘胖子带着他，
拐过一个弯，
核心区域——那片平时只有高管和特定权限员工才能进入的独立办公室区域——的防火门处。
然后，他在一扇厚重的、没有任何标识、与墙壁几乎融为一体的实木门前停了下来。
门是暗色的，质感沉稳，门把手是冷冰冰的黄铜材质。
刘胖子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一张纯黑色的、没有任何图案文字的卡片，
在门侧一个几乎看不见的感应区轻轻一贴。“嘀”的一声轻响，
门锁弹开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门被推开一条缝，
更加浓郁的声音和气味像潮水般涌了出来。林伟愣住了。门后的世界，
与门外那片加班后的死寂判若两地。
喧闹的人声、放纵的笑声、某种节奏诡异、激昂中透着怪诞的电子音乐背景音，
混合着高级雪茄、酒精以及各种香水、食物的味道，扑面而来，
形成一种极具冲击力的感官漩涡。光线是暖昧昏黄的，
主要来自几盏设计感极强的落地灯和壁灯，
得超乎想象的空间——像是一个被彻底掏空、重新装修过的、专用于隐秘狂欢的超大会议室，
或者更像一个地下俱乐部。人影在其中晃动，扭曲，如同光怪陆离的皮影戏。
平日里那些西装革履、妆容精致、步履匆匆的同事，此刻像是集体卸下了某种沉重的伪装。
有人在角落那张铺着绿色绒布的赌桌上，将筹码甩得噼啪作响，
声音高亢而充满赌徒的狂热；有人端着晶莹的高脚杯，在舞池中央随着音乐扭动身体，
眼神迷离，动作放肆；还有人三三两两聚在真皮沙发或高脚凳旁，低头窃窃私语，
不时爆发出刻意压低的、带着心照不宣意味的笑声。林伟僵在门口，
感觉像是一只误入了猛兽巢穴的、瑟瑟发抖的草食动物。
眼前的景象与他认知中的职场、与他刚刚离开的那个冰冷孤寂的工位，
形成了荒诞而强烈的反差，让他一阵头晕目眩。“别愣着啊，小林。
”刘胖子从他身后挤过来，
顺手从一位穿着黑色马甲、面无表情穿梭在人群中的服务生托盘里取了两杯琥珀色的威士忌，
将其中一杯不容置疑地塞到林伟手里。冰球撞击杯壁，发出清脆的声响。
“欢迎来到‘升职舱’。”刘胖子的声音带着一种炫耀式的神秘感。“升……升职舱？
”林伟重复着这个陌生的词汇，喉咙发紧。2 升职舱的秘密“没错。
”刘胖子眯起那双被肥肉挤得有些变形的眼睛，凑得更近，
混合着酒气和食物残渣的气息几乎喷在林伟脸上，“看见那些人了吗？
”他肥短的手指随意却又精准地划了一圈，指向那些沉浸在狂欢中的男男女女，“在这里，
KPI、加班时长、PPT做得多漂亮，都是他妈的狗屁。想往上爬，靠的是这个。
”他用粗壮的食指重重地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眼神里闪烁着狡黠与贪婪的光芒，
随即又伸出拇指，做了一个向下用力按压的动作，“还有，胆量。敢不敢下注，敢不敢掀牌，
敢不敢……把别人踩下去。”就在这时，
一个穿着宝蓝色紧身连衣裙、妆容浓艳得几乎看不清原本面貌的女人，端着酒杯，
步履摇曳地走了过来。是市场部的副总监Lisa，公司里出名难缠、手段凌厉的角色。
她斜睨了林伟一眼，那双描绘精致的眼睛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一丝轻蔑，
像带着无形的钩子：“哟，刘总，又带新人来见世面了？”她的声音甜腻，却透着一股凉意。
“Lisa姐，多关照，多关照。”刘胖子立刻换上一副更显谄媚的笑容，举起酒杯示意。
Lisa却没有与他碰杯，
她的目光落在林伟胸前那忘记摘下的、印着“实习生”字样的白色工牌上，
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实习生也配进这里？规矩懂吗，小朋友？”她的尾音微微上扬，
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嘲弄。林伟感觉脸颊一阵发烫，握着冰冷的酒杯，手指却沁出冷汗，
心跳如擂鼓。还没等他想出该如何回应，
一阵刺耳的、带着哭腔的争辩声猛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声音来源是不远处那个大理石台面的吧台。
只见技术部那个出了名的老实人、戴着厚重黑框眼镜的赵工，
被两个身材高大健壮、穿着衬衫却解开了领口扣子的男同事一左一右地架着。
赵工脸色惨白如纸，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嘴唇不受控制地哆嗦着，
眼镜片后面那双总是显得疲惫而温和的眼睛，
此刻充满了惊恐和绝望：“不行……真的不行……王总，李经理，
求你们了……那个核心数据真的不能改啊！稍微动一下，整个项目的底层逻辑就全乱了，
上线肯定会出大问题的！
损失就……”一个梳着油光水滑背头、穿着件骚包粉色衬衫、解开两颗扣子露出锁骨的男人，
正懒洋洋地倚在吧台边，手里优雅地晃着一杯红酒。是销售部的明星王牌Tony，
以业绩彪悍和人际关系复杂著称。他脸上挂着那种惯常的、玩世不恭的笑容，
眼神却锐利得像手术刀：“老赵啊老赵，别那么死板，那么扫兴嘛。”他慢悠悠地开口，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赵工的哀求，“规矩就是规矩，你坏了大家的兴致，
总得付出点代价，对吧？”他笑着，但那笑容没有一丝温度，“要么，你自己把裤子脱了，
围着这屋子跑三圈，一边跑一边学狗叫。要么……”他故意拖长了语调，
目光慢悠悠地扫向周围渐渐围拢过来、脸上带着各种兴奋、好奇、残忍表情的看客，
“我们帮你向HR‘优化’一下岗位？你知道的，
最近公司成本控制挺严的……”“优化”两个字，像两块淬了冰的巨石，
狠狠砸进林伟的脊椎里，让他从头到脚一阵冰凉。
他看见周围那些平日里或熟悉或仅是点头之交的面孔上，
此刻都呈现出一种惊人的相似性——混合了病态的兴奋、赤裸的残忍、以及深不见底的麻木。
有人甚至在低声起哄，声音越来越大：“脱！脱！脱！跑一个！
”赵工像一只被扔进沸水里的虾，徒劳地挣扎着，绝望的目光环视四周，
试图寻找一丝同情或援助，但他看到的只有一张张被欲望和酒精点燃的脸。最终，
他眼中那点微弱的光，像风中残烛般，噗地一下熄灭了。他停止了挣扎，身体瘫软下来，
只剩下剧烈的颤抖。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
他颤抖着、笨拙地开始解自己那件洗得发白的旧工装裤的皮带扣。金属搭扣摩擦的细微声响，
在此刻显得异常刺耳。林伟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强烈的恶心感直冲喉咙。他下意识地别开脸，
不忍再看这摧毁人性尊严的一幕。然而，他的视线却正好撞上刘胖子那双精光闪烁的小眼睛。
刘胖子用自己手中的酒杯，轻轻碰了碰林伟几乎要握不住的杯子，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压低声音，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新人第一个机会。去，给他递条‘毛巾’。
”林伟的脚像被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他的目光不受控制地扫向角落的阴影里。那里，
那个总是佝偻着背、沉默寡言、仿佛永远存在于背景板里的清洁工老冯，
正推着他那辆吱呀作响的银色清洁车，慢吞吞地用一块灰扑扑的抹布，
擦拭着刚才不知谁洒在地上的深色酒渍。
他对这边正在发生的、足以将一个人彻底击碎的暴行毫无反应，甚至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脸上是那种亘古不变的、近乎麻木的平静。他擦拭的动作平稳、机械，
仿佛只是在清理一件再普通不过、每日都会发生的垃圾。那种彻底的、置身事外的漠然，
比眼前正在上演的残酷闹剧，更让林伟从心底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去啊！愣着干什么！
”刘胖子的声音陡然拔高，带上了明显的不耐烦和压迫感，
那只厚实的手掌在他背后不轻不重地推了一把。林伟猝不及防，踉跄了一步，
几乎是被那股力量硬生生推到了吧台边缘。还没等他站稳，
旁边就有人塞过来一块东西——触手粗糙，
带着一股浓烈刺鼻的消毒水味道——那是一块灰色的、显然是清洁工老冯车上专用的抹布。
Tony和其他围观看客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
齐刷刷地聚焦在他和他手中那块肮脏的抹布上。那目光里充满了玩味、期待和怂恿。
赵工已经脱掉了外裤，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甚至有些破损的旧内裤，
瘦骨嶙峋的双腿在空气中剧烈地颤抖着，像秋风中的枯叶。他看着林伟递过来的那块抹布，
眼神里只剩下空洞的、毫无生气的耻辱。林伟的手抖得厉害，那块粗糙的抹布仿佛有千斤重。
他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吐出来了。胃液灼烧着食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