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耀科技市场部，一个以“卷生卷死”闻名全公司的核心部门。
工位排列紧凑得如同沙丁鱼罐头，空气里常年飘荡着浓缩咖啡的苦涩焦香和键盘敲击的密集鼓点，活脱脱一个现代版角斗场。
而在这个角斗场最核心、阳光最充足（也意味着被领导目光扫射频率最高）的黄金C位，却存在着行政部本年度最令人匪夷所思的操作失误——把苏念和顾珩的工位，排在了一起。
左边，苏念的地盘。
桌面色彩饱和度极高，几盆绿油油的发财树和虎皮兰生机勃勃，一台贴满花花绿绿便利贴的MacBook Pro是绝对主角，旁边散落着几本设计感极强的时尚杂志和一本翻得卷边的《营销鬼才的自我修养》。
一个造型别致的粉色陶瓷马克杯，上面印着硕大的“甲方爸爸说的都对（才怪）”字样，嚣张地占据着桌面一角。
右边，顾珩的领地。
极致的性冷淡风，一尘不染。
除了公司标配的黑色ThinkPad，就是一个线条冷硬的银色保温杯，一个深灰色的笔记本，外加一支价值不菲的万宝龙钢笔。
唯一能证明这里有人气的，是屏幕旁边一个极其微小的、造型冷峻的金属宇航员摆件。
两片区域泾渭分明，中间仿佛隔着一条无形的马里亚纳海沟，弥漫着一股“生人勿近，尤其隔壁勿扰”的冷冽气息。
此刻，离九点晨会还有十分钟。
苏念正对着小镜子，指尖沾了点唇釉，精准地修补着唇边因早餐三明治蹭掉的一小块颜色。
镜面反光里，清晰地映出隔壁顾珩的身影。
他微微后仰靠着人体工学椅背，长腿交叠，单手划着平板屏幕，侧脸线条在晨光里显得格外冷硬。
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图表和代码飞速滚动，映在他没什么情绪的眼瞳里。
“啧，”苏念心里无声地翻了个白眼，“大清早就开始卷数据，生怕别人不知道你顾总监是个人形CPU？”
她啪地合上小镜子，清脆的声响在紧绷的空气里荡开一丝涟漪。
顾珩的眼睫似乎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目光却依旧胶着在平板上，连一丝偏移都吝啬给予。
很好，当她是空气。
苏念扯出一个标准的职业假笑，拿起桌上那叠还带着打印机余温的PPT方案，踩着七厘米的尖头高跟鞋，清脆又充满战斗意味地率先走向会议室。
那杯印着“甲方爸爸说的都对（才怪）”的粉色马克杯被她特意重重地放在桌角，仿佛某种无声的战旗。
高跟鞋的声音远去，顾珩才缓缓抬眼，视线从平板移到那个嚣张的粉色杯子上，停留了零点五秒，随即又落回屏幕。
薄唇几不可察地抿了一下，像是在无声地嘲讽那行杯身上的宣言。
他拿起自己的银色保温杯，拧开，喝了一口里面温度刚好的黑咖啡，也站起身，步履沉稳地跟了上去，周身自带低气压隔离带。
市场部的晨会，一贯是兵家必争之地，硝烟味比楼下的星巴克还浓。
今天尤甚。
部门总监陈锋坐在上首，一脸“我很忙但还是要听你们吵”的无奈表情。
经理A，一个笑容油腻、眼珠子总爱滴溜溜转的中年男人，正唾沫横飞地讲着他那套“稳扎稳打”实则毫无新意的旧方案，无非是投放预算再砍砍，促销力度再抠抠，安全是安全了，无聊得让人想打哈欠。
终于轮到苏念。
她站起身，步履轻盈地走到投影幕布前，脸上是无可挑剔的自信笑容，眼眸亮得惊人。
指尖轻点遥控器，一份视觉冲击力极强的PPT唰地展开，大片充满活力的橙红色块撞入眼帘，上面一行张扬的艺术字体：“‘星跃计划’——颠覆传统，引爆Z世代社交货币！”
“陈总，各位同事，”苏念声音清亮，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煽动力，“我们不能再重复过去的路径了！
Z世代的注意力是稀缺资源，常规的广告轰炸只会让他们一键屏蔽。
‘星跃计划’的核心，在于打造真正的社交货币！
我们要让用户自发成为我们的传播节点，用创意和参与感引爆圈层…”她语速飞快，手势有力，每一个关键词都像小锤子敲在人心上。
讲到激动处，她点开下一页，一个充满互动感和游戏化设计的H5活动页面概念图跃然屏上：“看这里！
我们结合最新的AR技术，设计这个‘城市寻星’的沉浸式体验…嗤——”一声极其轻微、却又异常清晰的嗤笑，如同冰冷的针尖，精准地刺破了苏念营造的热烈氛围。
声音的来源，正是她工位旁那位“好邻居”，顾珩。
整个会议室瞬间安静下来。
敲键盘的声音停了，喝咖啡的动作僵了，连经理A那油腻的假笑都卡在了脸上。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和八卦，在苏念和顾珩之间疯狂扫射。
来了来了！
保留节目它虽迟但到！
苏念脸上的笑容纹丝不动，只有那双漂亮的杏眼里，瞬间燃起两簇小火苗。
她握着激光笔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出一点白。
她缓缓侧过头，目光精准地锁定那个制造噪音的源头。
顾珩依旧维持着那副“生人勿近”的姿态，微垂着眼，修长的手指正百无聊赖地转着一支笔。
那支笔在他指间翻飞，像在跳一支无声而傲慢的舞。
“顾总监，”苏念的声音甜度陡然上升了三个加号，带着一种近乎危险的柔和，“您刚才…是对我的方案有什么高见吗？”
笔尖的旋转戛然而止。
顾珩终于抬起眼皮。
那是一双极其好看的眼睛，眼尾微微上挑，瞳仁颜色偏浅，像浸在寒潭里的琉璃，此刻正毫无温度地看向苏念。
他唇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上扯了一下，与其说是笑，不如说是某种刻薄的预告。
“高见？”
他的声音低沉悦耳，吐字清晰，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慵懒，却字字如冰珠砸落，“苏经理这份方案，创意天马行空，视觉效果…嗯，也很热闹。”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屏幕上那个花里胡哨的H5概念图，慢悠悠地补充：“就是有点漏风。”
“漏风？”
苏念挑眉，笑容不变，眼神却锐利如刀。
“是啊，”顾珩身体微微前倾，手肘随意地撑在光洁的会议桌面上，指尖轻轻点了点，“互动性强，社交裂变…概念很美好。
但苏经理，你这套玩法需要的用户基础活跃度门槛是多少？
现有的平台技术接口稳定性如何保障峰值流量？
最关键的是，”他目光转向苏念，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审视，“你预估的传播转化率，是基于哪个模型算出来的？
数据源呢？
置信区间呢？
总不能是…靠风吹出来的吧？”
他每说一句，会议室里的温度就仿佛下降一度。
经理A那张胖脸上的油光都快凝固了。
“噗…”角落里不知是谁没憋住，漏出半声笑，又赶紧捂住了嘴。
经理A眼珠子一转，立刻抓住机会，堆起一脸“语重心长”的笑容，声音洪亮地插话：“哎呀，顾总监说得在理啊！
小苏啊，年轻人有想法、有冲劲是好事，我们都欣赏！
但做市场呢，不能光想着搞个大新闻，还是要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嘛！
你看我这套方案，虽然保守点，但胜在稳妥，风险可控，执行起来心里有底，是不是？”
他一边说，一边得意地瞥了一眼自己那份写着“降本增效稳妥版”的PPT，仿佛捧着一块免死金牌。
苏念站在原地，成了风暴中心。
左边是顾珩冰冷精准的数据质疑，右边是经理A油腻圆滑的“稳妥论”打压。
整个会议室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有同情，有看好戏，也有等着她出丑的。
她脸上的笑容却丝毫未减，反而越发灿烂明媚，甚至对着经理A还点了点头，仿佛在认真聆听前辈的“谆谆教诲”。
然后，在经理A那点虚伪的得意还没完全爬上眉梢时，苏念的手指动了。
激光笔的红点轻盈地跳跃，精准地落在了顾珩刚才质疑的核心点上。
“顾总监关心数据，这很好。”
她声音清越，带着一种掌控全场的自信，“那我们就看看，数据到底会不会漏风。”
下一页PPT展开。
没有花哨的图案，没有煽情的文字。
只有最干净、最冰冷的图表和数据。
一张清晰的折线图，展示了近三个月目标Z世代用户群在社媒平台的活跃度峰值和持续时间，旁边标注着权威第三方数据机构来源。
另一张柱状图，对比了市场上类似互动营销活动在同等用户基数下的历史转化率区间，数据详实，标注清晰。
最后一张热力图，清晰标注了技术团队提供的平台接口压力测试报告关键节点，峰值承载能力一目了然。
“用户活跃门槛，基于艾瑞咨询Q2报告第47页核心数据，阈值设定在此。”
苏念的激光点精准地落在一个坐标上，“技术接口稳定性，平台技术部上周出具的压测报告显示，峰值承载能力是我们预估活动峰值的1.5倍。
至于传播转化率模型…”她目光转向顾珩，唇角勾起一个近乎挑衅的弧度，“用的是顾总监您去年在行业峰会上分享过的‘社交裂变影响力衰减修正模型V2.0’，原始数据和推导公式都在附录第15页。
置信区间95%，数据源全部可追溯。”
苏念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回顾珩那张没什么表情、但眼神似乎比刚才深沉了一分的俊脸上，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属于胜利者的疑惑：“顾总监，您看…这风，还漏吗？”
会议室里死一般寂静。
只有投影仪散热风扇发出低微的嗡鸣。
经理A张着嘴，刚才那套“稳妥论”像鱼刺一样卡在喉咙里，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脸色红一阵白一阵。
几个原本等着看苏念笑话的同事，此刻表情只剩下愕然和掩饰不住的佩服。
陈锋总监靠在椅背上，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镜片后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
顾珩没有立刻回答。
他依旧看着屏幕，看着那些条理清晰、无可辩驳的数据。
他指间那支昂贵的万宝龙笔，不知何时停止了转动，被他稳稳地握在手里。
他脸上依旧没什么明显的情绪，但下颌的线条似乎比刚才绷紧了些许。
几秒钟，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位冷面杀神要偃旗息鼓时，顾珩却慢条斯理地开了口，声音比刚才更低沉，听不出喜怒：“模型用得不错。”
他抬起眼，目光再次对上苏念那双燃烧着战意和胜利光芒的眼睛，薄唇轻启，丢出下一句：“就是参数调得有点…激进。
苏经理，步子太大，不怕扯着？”
“呵，”苏念毫不示弱地回敬，抱起手臂，“总比原地踏步强，顾总监。
市场瞬息万变，保守派只配喝西北风。”
她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经理A那份“稳妥版”方案。
“砰！”
经理A终于没忍住，手里的保温杯重重磕在桌上，里面的枸杞水溅出来几滴。
“好了！”
陈锋总监适时出声，终止了这场眼看又要升级的唇枪舌剑，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数据支撑很充分，思路也够大胆。
苏念，这个‘星跃计划’方向可以继续深化，把细节和执行路径再夯实一下，特别是顾总监提到的风险点，下周例会我要看到更具体的应对方案。
散会！”
陈锋率先起身离开，留下一屋子表情各异的同事。
经理A抓起他那份无人问津的方案，脸色铁青地快步走了出去，仿佛身后有鬼在追。
其他同事也纷纷收拾东西，窃窃私语着离开，目光还在苏念和顾珩之间流连。
苏念利落地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拿起那叠刚刚打了漂亮仗的PPT，脊背挺得笔首，像一只骄傲的孔雀。
她目不斜视地走过顾珩身边，带起一阵香风。
顾珩慢了一步，有条不紊地关掉平板，拿起他的银色保温杯。
当他走出会议室时，正好看到苏念摇曳生姿的背影消失在通往办公区的转角。
他面无表情地走向茶水间。
那里，苏念正背对着门口，站在咖啡机前，似乎在研究那台复杂机器的按钮，手里拿着她那标志性的粉色“甲方爸爸说的都对（才怪）”马克杯。
顾珩走到旁边的净水器接水。
水流声哗哗作响。
苏念仿佛没察觉他的靠近，专注于眼前的咖啡机。
“参数激进，”顾珩低沉的声音忽然响起，打破了茶水间短暂的寂静，他没有转头，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精准地对着苏念的后脑勺输出，“意味着容错率低。
苏经理，小心风大闪了舌头。”
苏念按咖啡按钮的手指顿了一下，随即，她转过身，脸上己经挂上了无懈可击的、甜度满分的假笑，迎上顾珩那双没什么温度的浅色眼眸。
“多谢顾总监关心，”她声音清脆，举起粉色的咖啡杯，仿佛在致意，“我舌头好得很。
倒是您，老盯着别人方案里的‘风’，自己可别着了凉。”
她意有所指地瞟了一眼他手里的保温杯：“多喝热水？”
说完，也不等顾珩反应，苏念端着那杯刚接好的、热气腾腾的咖啡（虽然颜色看起来有点可疑），踩着高跟鞋，像只打了胜仗的斗鸡，昂首挺胸地走出了茶水间，只留下空气中一丝若有似无的甜香和一句飘散的尾音：“毕竟，脑子要是冻僵了，算数据可就容易出错了。”
顾珩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工位隔断后。
他握着保温杯的手指微微收紧，指关节再次泛起一点白。
那杯刚接的冷水，似乎也带上了一丝寒意。
他低头，拧开杯盖，喝了一口冰冷的纯净水。
喉结滚动了一下。
目光掠过自己桌面那个小小的、冰冷的金属宇航员摆件，又扫过隔壁苏念工位上那盆生机勃勃、张牙舞爪的虎皮兰。
两个风格迥异的马克杯——一个嚣张的粉色宣言，一个沉默的银色堡垒——隔着那条无形的海沟，在晨光里冷冷对峙。
顾珩面无表情地放下自己的保温杯，坐回工位。
隔壁，苏念正对着电脑屏幕，手指在键盘上飞舞，嘴角似乎还噙着一丝未散的、属于胜利者的弧度。
她手边那杯颜色可疑的咖啡，正袅袅冒着热气。
他收回目光，重新点开平板屏幕上复杂的图表。
指尖划过冰冷的玻璃屏幕，落在一行不起眼的参数上。
眼神专注而沉静，仿佛刚才那场硝烟弥漫的晨会和茶水间的小插曲从未发生。
只有他自己知道，那行参数，他停留的时间，比平时多了一秒。
办公室里的键盘声、电话铃声、低语声重新汇聚成日常的背景音，将刚才那场短暂的交锋淹没。
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平等地洒在两个相邻却壁垒分明的工位上，照亮了苏念屏幕上跳跃的色彩，也照亮了顾珩屏幕上冰冷的数据流。
两个风格迥异的马克杯，在各自的领地边缘，沉默地反射着晨光。
工位排列紧凑得如同沙丁鱼罐头，空气里常年飘荡着浓缩咖啡的苦涩焦香和键盘敲击的密集鼓点，活脱脱一个现代版角斗场。
而在这个角斗场最核心、阳光最充足（也意味着被领导目光扫射频率最高）的黄金C位，却存在着行政部本年度最令人匪夷所思的操作失误——把苏念和顾珩的工位，排在了一起。
左边，苏念的地盘。
桌面色彩饱和度极高，几盆绿油油的发财树和虎皮兰生机勃勃，一台贴满花花绿绿便利贴的MacBook Pro是绝对主角，旁边散落着几本设计感极强的时尚杂志和一本翻得卷边的《营销鬼才的自我修养》。
一个造型别致的粉色陶瓷马克杯，上面印着硕大的“甲方爸爸说的都对（才怪）”字样，嚣张地占据着桌面一角。
右边，顾珩的领地。
极致的性冷淡风，一尘不染。
除了公司标配的黑色ThinkPad，就是一个线条冷硬的银色保温杯，一个深灰色的笔记本，外加一支价值不菲的万宝龙钢笔。
唯一能证明这里有人气的，是屏幕旁边一个极其微小的、造型冷峻的金属宇航员摆件。
两片区域泾渭分明，中间仿佛隔着一条无形的马里亚纳海沟，弥漫着一股“生人勿近，尤其隔壁勿扰”的冷冽气息。
此刻，离九点晨会还有十分钟。
苏念正对着小镜子，指尖沾了点唇釉，精准地修补着唇边因早餐三明治蹭掉的一小块颜色。
镜面反光里，清晰地映出隔壁顾珩的身影。
他微微后仰靠着人体工学椅背，长腿交叠，单手划着平板屏幕，侧脸线条在晨光里显得格外冷硬。
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图表和代码飞速滚动，映在他没什么情绪的眼瞳里。
“啧，”苏念心里无声地翻了个白眼，“大清早就开始卷数据，生怕别人不知道你顾总监是个人形CPU？”
她啪地合上小镜子，清脆的声响在紧绷的空气里荡开一丝涟漪。
顾珩的眼睫似乎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目光却依旧胶着在平板上，连一丝偏移都吝啬给予。
很好，当她是空气。
苏念扯出一个标准的职业假笑，拿起桌上那叠还带着打印机余温的PPT方案，踩着七厘米的尖头高跟鞋，清脆又充满战斗意味地率先走向会议室。
那杯印着“甲方爸爸说的都对（才怪）”的粉色马克杯被她特意重重地放在桌角，仿佛某种无声的战旗。
高跟鞋的声音远去，顾珩才缓缓抬眼，视线从平板移到那个嚣张的粉色杯子上，停留了零点五秒，随即又落回屏幕。
薄唇几不可察地抿了一下，像是在无声地嘲讽那行杯身上的宣言。
他拿起自己的银色保温杯，拧开，喝了一口里面温度刚好的黑咖啡，也站起身，步履沉稳地跟了上去，周身自带低气压隔离带。
市场部的晨会，一贯是兵家必争之地，硝烟味比楼下的星巴克还浓。
今天尤甚。
部门总监陈锋坐在上首，一脸“我很忙但还是要听你们吵”的无奈表情。
经理A，一个笑容油腻、眼珠子总爱滴溜溜转的中年男人，正唾沫横飞地讲着他那套“稳扎稳打”实则毫无新意的旧方案，无非是投放预算再砍砍，促销力度再抠抠，安全是安全了，无聊得让人想打哈欠。
终于轮到苏念。
她站起身，步履轻盈地走到投影幕布前，脸上是无可挑剔的自信笑容，眼眸亮得惊人。
指尖轻点遥控器，一份视觉冲击力极强的PPT唰地展开，大片充满活力的橙红色块撞入眼帘，上面一行张扬的艺术字体：“‘星跃计划’——颠覆传统，引爆Z世代社交货币！”
“陈总，各位同事，”苏念声音清亮，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煽动力，“我们不能再重复过去的路径了！
Z世代的注意力是稀缺资源，常规的广告轰炸只会让他们一键屏蔽。
‘星跃计划’的核心，在于打造真正的社交货币！
我们要让用户自发成为我们的传播节点，用创意和参与感引爆圈层…”她语速飞快，手势有力，每一个关键词都像小锤子敲在人心上。
讲到激动处，她点开下一页，一个充满互动感和游戏化设计的H5活动页面概念图跃然屏上：“看这里！
我们结合最新的AR技术，设计这个‘城市寻星’的沉浸式体验…嗤——”一声极其轻微、却又异常清晰的嗤笑，如同冰冷的针尖，精准地刺破了苏念营造的热烈氛围。
声音的来源，正是她工位旁那位“好邻居”，顾珩。
整个会议室瞬间安静下来。
敲键盘的声音停了，喝咖啡的动作僵了，连经理A那油腻的假笑都卡在了脸上。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和八卦，在苏念和顾珩之间疯狂扫射。
来了来了！
保留节目它虽迟但到！
苏念脸上的笑容纹丝不动，只有那双漂亮的杏眼里，瞬间燃起两簇小火苗。
她握着激光笔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出一点白。
她缓缓侧过头，目光精准地锁定那个制造噪音的源头。
顾珩依旧维持着那副“生人勿近”的姿态，微垂着眼，修长的手指正百无聊赖地转着一支笔。
那支笔在他指间翻飞，像在跳一支无声而傲慢的舞。
“顾总监，”苏念的声音甜度陡然上升了三个加号，带着一种近乎危险的柔和，“您刚才…是对我的方案有什么高见吗？”
笔尖的旋转戛然而止。
顾珩终于抬起眼皮。
那是一双极其好看的眼睛，眼尾微微上挑，瞳仁颜色偏浅，像浸在寒潭里的琉璃，此刻正毫无温度地看向苏念。
他唇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上扯了一下，与其说是笑，不如说是某种刻薄的预告。
“高见？”
他的声音低沉悦耳，吐字清晰，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慵懒，却字字如冰珠砸落，“苏经理这份方案，创意天马行空，视觉效果…嗯，也很热闹。”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屏幕上那个花里胡哨的H5概念图，慢悠悠地补充：“就是有点漏风。”
“漏风？”
苏念挑眉，笑容不变，眼神却锐利如刀。
“是啊，”顾珩身体微微前倾，手肘随意地撑在光洁的会议桌面上，指尖轻轻点了点，“互动性强，社交裂变…概念很美好。
但苏经理，你这套玩法需要的用户基础活跃度门槛是多少？
现有的平台技术接口稳定性如何保障峰值流量？
最关键的是，”他目光转向苏念，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审视，“你预估的传播转化率，是基于哪个模型算出来的？
数据源呢？
置信区间呢？
总不能是…靠风吹出来的吧？”
他每说一句，会议室里的温度就仿佛下降一度。
经理A那张胖脸上的油光都快凝固了。
“噗…”角落里不知是谁没憋住，漏出半声笑，又赶紧捂住了嘴。
经理A眼珠子一转，立刻抓住机会，堆起一脸“语重心长”的笑容，声音洪亮地插话：“哎呀，顾总监说得在理啊！
小苏啊，年轻人有想法、有冲劲是好事，我们都欣赏！
但做市场呢，不能光想着搞个大新闻，还是要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嘛！
你看我这套方案，虽然保守点，但胜在稳妥，风险可控，执行起来心里有底，是不是？”
他一边说，一边得意地瞥了一眼自己那份写着“降本增效稳妥版”的PPT，仿佛捧着一块免死金牌。
苏念站在原地，成了风暴中心。
左边是顾珩冰冷精准的数据质疑，右边是经理A油腻圆滑的“稳妥论”打压。
整个会议室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有同情，有看好戏，也有等着她出丑的。
她脸上的笑容却丝毫未减，反而越发灿烂明媚，甚至对着经理A还点了点头，仿佛在认真聆听前辈的“谆谆教诲”。
然后，在经理A那点虚伪的得意还没完全爬上眉梢时，苏念的手指动了。
激光笔的红点轻盈地跳跃，精准地落在了顾珩刚才质疑的核心点上。
“顾总监关心数据，这很好。”
她声音清越，带着一种掌控全场的自信，“那我们就看看，数据到底会不会漏风。”
下一页PPT展开。
没有花哨的图案，没有煽情的文字。
只有最干净、最冰冷的图表和数据。
一张清晰的折线图，展示了近三个月目标Z世代用户群在社媒平台的活跃度峰值和持续时间，旁边标注着权威第三方数据机构来源。
另一张柱状图，对比了市场上类似互动营销活动在同等用户基数下的历史转化率区间，数据详实，标注清晰。
最后一张热力图，清晰标注了技术团队提供的平台接口压力测试报告关键节点，峰值承载能力一目了然。
“用户活跃门槛，基于艾瑞咨询Q2报告第47页核心数据，阈值设定在此。”
苏念的激光点精准地落在一个坐标上，“技术接口稳定性，平台技术部上周出具的压测报告显示，峰值承载能力是我们预估活动峰值的1.5倍。
至于传播转化率模型…”她目光转向顾珩，唇角勾起一个近乎挑衅的弧度，“用的是顾总监您去年在行业峰会上分享过的‘社交裂变影响力衰减修正模型V2.0’，原始数据和推导公式都在附录第15页。
置信区间95%，数据源全部可追溯。”
苏念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回顾珩那张没什么表情、但眼神似乎比刚才深沉了一分的俊脸上，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属于胜利者的疑惑：“顾总监，您看…这风，还漏吗？”
会议室里死一般寂静。
只有投影仪散热风扇发出低微的嗡鸣。
经理A张着嘴，刚才那套“稳妥论”像鱼刺一样卡在喉咙里，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脸色红一阵白一阵。
几个原本等着看苏念笑话的同事，此刻表情只剩下愕然和掩饰不住的佩服。
陈锋总监靠在椅背上，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镜片后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
顾珩没有立刻回答。
他依旧看着屏幕，看着那些条理清晰、无可辩驳的数据。
他指间那支昂贵的万宝龙笔，不知何时停止了转动，被他稳稳地握在手里。
他脸上依旧没什么明显的情绪，但下颌的线条似乎比刚才绷紧了些许。
几秒钟，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位冷面杀神要偃旗息鼓时，顾珩却慢条斯理地开了口，声音比刚才更低沉，听不出喜怒：“模型用得不错。”
他抬起眼，目光再次对上苏念那双燃烧着战意和胜利光芒的眼睛，薄唇轻启，丢出下一句：“就是参数调得有点…激进。
苏经理，步子太大，不怕扯着？”
“呵，”苏念毫不示弱地回敬，抱起手臂，“总比原地踏步强，顾总监。
市场瞬息万变，保守派只配喝西北风。”
她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经理A那份“稳妥版”方案。
“砰！”
经理A终于没忍住，手里的保温杯重重磕在桌上，里面的枸杞水溅出来几滴。
“好了！”
陈锋总监适时出声，终止了这场眼看又要升级的唇枪舌剑，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数据支撑很充分，思路也够大胆。
苏念，这个‘星跃计划’方向可以继续深化，把细节和执行路径再夯实一下，特别是顾总监提到的风险点，下周例会我要看到更具体的应对方案。
散会！”
陈锋率先起身离开，留下一屋子表情各异的同事。
经理A抓起他那份无人问津的方案，脸色铁青地快步走了出去，仿佛身后有鬼在追。
其他同事也纷纷收拾东西，窃窃私语着离开，目光还在苏念和顾珩之间流连。
苏念利落地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拿起那叠刚刚打了漂亮仗的PPT，脊背挺得笔首，像一只骄傲的孔雀。
她目不斜视地走过顾珩身边，带起一阵香风。
顾珩慢了一步，有条不紊地关掉平板，拿起他的银色保温杯。
当他走出会议室时，正好看到苏念摇曳生姿的背影消失在通往办公区的转角。
他面无表情地走向茶水间。
那里，苏念正背对着门口，站在咖啡机前，似乎在研究那台复杂机器的按钮，手里拿着她那标志性的粉色“甲方爸爸说的都对（才怪）”马克杯。
顾珩走到旁边的净水器接水。
水流声哗哗作响。
苏念仿佛没察觉他的靠近，专注于眼前的咖啡机。
“参数激进，”顾珩低沉的声音忽然响起，打破了茶水间短暂的寂静，他没有转头，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精准地对着苏念的后脑勺输出，“意味着容错率低。
苏经理，小心风大闪了舌头。”
苏念按咖啡按钮的手指顿了一下，随即，她转过身，脸上己经挂上了无懈可击的、甜度满分的假笑，迎上顾珩那双没什么温度的浅色眼眸。
“多谢顾总监关心，”她声音清脆，举起粉色的咖啡杯，仿佛在致意，“我舌头好得很。
倒是您，老盯着别人方案里的‘风’，自己可别着了凉。”
她意有所指地瞟了一眼他手里的保温杯：“多喝热水？”
说完，也不等顾珩反应，苏念端着那杯刚接好的、热气腾腾的咖啡（虽然颜色看起来有点可疑），踩着高跟鞋，像只打了胜仗的斗鸡，昂首挺胸地走出了茶水间，只留下空气中一丝若有似无的甜香和一句飘散的尾音：“毕竟，脑子要是冻僵了，算数据可就容易出错了。”
顾珩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工位隔断后。
他握着保温杯的手指微微收紧，指关节再次泛起一点白。
那杯刚接的冷水，似乎也带上了一丝寒意。
他低头，拧开杯盖，喝了一口冰冷的纯净水。
喉结滚动了一下。
目光掠过自己桌面那个小小的、冰冷的金属宇航员摆件，又扫过隔壁苏念工位上那盆生机勃勃、张牙舞爪的虎皮兰。
两个风格迥异的马克杯——一个嚣张的粉色宣言，一个沉默的银色堡垒——隔着那条无形的海沟，在晨光里冷冷对峙。
顾珩面无表情地放下自己的保温杯，坐回工位。
隔壁，苏念正对着电脑屏幕，手指在键盘上飞舞，嘴角似乎还噙着一丝未散的、属于胜利者的弧度。
她手边那杯颜色可疑的咖啡，正袅袅冒着热气。
他收回目光，重新点开平板屏幕上复杂的图表。
指尖划过冰冷的玻璃屏幕，落在一行不起眼的参数上。
眼神专注而沉静，仿佛刚才那场硝烟弥漫的晨会和茶水间的小插曲从未发生。
只有他自己知道，那行参数，他停留的时间，比平时多了一秒。
办公室里的键盘声、电话铃声、低语声重新汇聚成日常的背景音，将刚才那场短暂的交锋淹没。
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平等地洒在两个相邻却壁垒分明的工位上，照亮了苏念屏幕上跳跃的色彩，也照亮了顾珩屏幕上冰冷的数据流。
两个风格迥异的马克杯，在各自的领地边缘，沉默地反射着晨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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