赠你一场春暖花开

九月的黄昏，风还带着夏末的余温，黏糊糊地吹过C大的林荫道。

香樟树叶沙沙作响，空气里浮动着青草、尘土和年轻身体蒸腾出的汗意，混杂着远处篮球场传来的砰砰撞击声和隐约的呼喊。

我抱着几本厚重的专业书，微微低着头，沿着路边走，尽量不引人注目。

帆布鞋底摩擦着地面，发出细碎的声响。

放学的人潮在身边涌动，喧闹而充满活力，但那热闹是他们的。

我习惯性地缩在自己的壳里，像一只小心翼翼避开人群的蜗牛。

“念念！

快点啦！

再磨蹭红烧排骨真要没了！”

林薇的声音像一道清亮的闪电劈开周围的嘈杂。

她折返回来，一把挽住我的胳膊，不由分说地带着我往前冲。

她的手掌温暖干燥，力道十足，是我这种温吞性格永远学不来的利落劲儿。

林薇是我的室友，也是我进入这所大学后，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能迅速穿透我那层无形壁垒、挽着我胳膊一起去食堂的朋友。

她像一颗活力无限的小太阳，是我潜意识里羡慕，却又清楚地知道自己永远成为不了的那种人。

“哦，好。”

我小声应着，被她带得脚步踉跄了一下，怀里的书抱得更紧了。

路过教育超市，林薇钻进去买冰水，我就在门口那棵巨大的香樟树下等。

夕阳透过枝叶的缝隙，在我浅蓝色的棉布裙上投下斑驳晃动的光点。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帆布包侧袋，那盒方方正正、冰凉凉的草莓牛奶还在。

每天一盒，雷打不动。

是高三熬到胃痛后给自己定下的规矩，也是平淡生活里一点小小的、固定的甜头。

林薇举着两瓶矿泉水出来，塞给我一瓶。

冰凉的触感驱散了掌心的些许黏腻。

我们继续往宿舍区走。

岔路口，人稍微稀疏了些。

我低着头，盯着自己的鞋尖，没留意前方。

首到一个红色的身影猛地从旁边篮球场冲出来，为了接一个眼看要出界的球，几乎是擦着我面前掠过。

我吓了一大跳，心脏猛地收缩，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脚下却没站稳，一个趔趄，怀里的书稀里哗啦掉了一地。

那盒草莓牛奶也从侧袋滑出来，“啪”地一声落在水泥地上。

“对不起对不起！

没事吧同学？”

一个带着急促喘息的声音响起，满是歉意。

我惊魂未定地抬头，看到一个穿着红色篮球背心的高个子男生。

他额发被汗湿透，几缕不羁地搭在额前，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此刻因为运动布满汗珠，在夕阳下闪着光。

他手里抓着那只罪魁祸首的篮球，眼神里是真切的慌张和抱歉，微微弯着腰看我。

是徐辰安。

开学没多久就因其在球场上的耀眼表现和这张过分引人注目的脸，成为学院乃至学校话题中心的人物。

我只在人群远处或走廊尽头偶然瞥见过几次，从没想过会以这种方式近距离接触。

“没、没事。”

我慌忙低下头，声音小的像蚊子哼哼，脸颊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烫。

蹲下身想去捡散落一地的书，手指都有些发软。

他己经抢先一步把篮球夹在腋下，利落地帮我把书一本本捡起来，叠好，递到我手里。

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沾着点球场上的灰和汗。

“真不好意思，没撞到你吧？

我刚才没看路……”他语速有点快，歉意十足，目光扫过地上的那盒草莓牛奶，盒角似乎因为刚才的撞击稍微瘪了一点，沾了灰。

他立刻把牛奶也捡起来，用干净的手背蹭了蹭上面的灰，脸上懊恼的表情更明显了：“这个……摔坏了？

我赔你一盒吧？”

他说着就要往旁边的教育超市走。

“不用了！”

我赶紧出声阻止，声音比刚才大了点，带着明显的窘迫，“真的不用，没坏，还能喝。”

为了证明，我甚至想把吸管立刻插进去。

他停下来，看着我，那双偏浅褐色的眼睛在夕阳下显得很亮，带着点审视，又有点别的什么情绪。

他挠了挠汗湿的头发，显得有些过意不去，又不知该如何是好似的。

林薇这时候插了进来，叉着腰，一副替我主持公道的样子：“喂，徐辰安，你打球也看着点路嘛，吓我们念念一跳！”

“我的错我的错，”徐辰安从善如流地点头，态度诚恳得让人挑不出毛病，他看向我，忽然问，“你叫……念念？”

他的语调微微上扬，带着点询问，念出我名字时，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我的脸更烫了，点了点头。

“顾念。”

林薇补充道，“下次小心点嘛。”

“顾念，”他重复了一遍，点点头，像是记下了。

然后又看向我手里那盒有点变形的牛奶，眉头微蹙，“这个……真的没关系。”

我坚持道，几乎想把牛奶藏到身后。

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那牛奶，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把手里的篮球往林薇手里一塞：“同学帮拿一下，谢了！”

没等我们反应过来，他己经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向几步之外的教育超市。

林薇抱着篮球，一脸懵：“哎？

他干嘛？”

我也愣住了，看着他高大的背影迅速消失在超市门口。

没过两分钟，他就出来了，手里拿着杯食堂窗口卖的塑料杯装豆浆，杯壁蒙着一层细密的水雾，显然是温的。

他走过来，先把篮球从林薇手里拿回来，然后非常自然地把那杯温豆浆递到我面前，换走了我手里那盒摔瘪了的草莓牛奶。

“秋天了，少喝点冰的。”

他语气很自然，带着点不容置疑的意味，但眼神却很认真，“这个算赔礼，刚才真吓着你了。”

我捧着那杯温热的豆浆，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那温度透过杯壁，一点点熨烫着我的掌心，很暖和。

“走了啊，下次打球一定看路。”

他冲我们摆了摆手，拍了拍篮球，转身跑回球场。

他的队友们在远处吹口哨起哄，他笑骂着回了一句什么，夕阳把他的背影拉得很长，充满了蓬勃的朝气。

我站在原地，看着手里的温豆浆，又看看他跑远的背影，心里有种很奇怪的感觉。

不是讨厌，也不是高兴，就是一种……被打乱了节奏的茫然。

“哇哦，”林薇用手肘碰碰我，眼睛亮晶晶的，“徐辰安诶！

他居然赔你豆浆？

还叫你少喝冰的？

有点贴心哦顾念同学！”

我的脸颊又开始发热，低声嘟囔：“……他只是觉得过意不去吧。”

“而且他记住你名字了！”

林薇显得比我还兴奋，“有情况哦！”

“别瞎说。”

我低下头，吸管扎进豆浆杯里，小心地吸了一口。

很甜，豆香味很浓，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落进胃里，确实比冰牛奶要舒服很多。

可是……他凭什么替我决定喝什么？

虽然……好像也没那么坏。

心里有点别扭，又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细微涟漪。

我捧着那杯豆浆，被林薇挽着往宿舍走，夕阳把我们俩的影子拉得好长。

身后篮球场的喧闹声渐渐远去，但那句“秋天了，少喝点冰的”和那双带着歉意和认真的浅褐色眼睛，却莫名其妙地在脑海里盘旋不去。

这天的相遇，像一颗小石子，投入我平静无波的心湖，漾开了一圈极小极轻的涟漪。

而我当时并不知道，这仅仅是一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