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影》萧鹤影沈遇白已完结小说_桂花影(萧鹤影沈遇白)经典小说

窗外惊雷的余音，仿佛还在地底密室中嗡嗡回荡，震得萧鹤影耳膜生疼。

那滴砸落在冰冷青石地上的泪，迅速被空气中弥漫的焦糊与湿冷吞噬，只留下一点微不可察的深色印记，如同他心头永不愈合的伤。

他维持着埋首掌心的姿势，许久，许久。

久到那盏油灯终于耗尽最后一丝灯油，“噗”地一声彻底熄灭，将整个密室投入一片纯粹的、令人窒息的黑暗。

唯有窄小的气窗外，暴雨冲刷的微光偶尔闪过，勾勒出他僵首如石的轮廓。

黑暗中，他缓缓抬起头。

脸上再无泪痕，也无悲戚。

那双曾因回忆而短暂迷蒙的眸子，此刻在绝对的黑暗里，竟似淬了寒冰的星辰，冰冷、锐利、深不见底，燃烧着一种近乎非人的、玉石俱焚的决绝。

掌心那道自残的伤口，被他用干净的帕子草草一裹，动作利落得仿佛那不是自己的血肉。

他站起身，玄色的衣袍在黑暗中无声拂动。

没有再看一眼地上的灰烬，也没有丝毫犹豫，他推开了那扇隔绝风雨与黑暗的铁门。

他要去一个地方。

取一样东西。

暴雨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

深夜的京城街道空无一人，只有雨水汇成的浑浊溪流在青石板的缝隙间汹涌奔流。

萧鹤影没有撑伞，也没有骑马。

他就这样一步一步，沉默地踏入瓢泼大雨之中。

冰冷的雨水瞬间将他浇透。

玄色的官袍紧紧贴在身上，沉重冰冷，勾勒出他清瘦却挺拔的脊骨。

雨水顺着他的额发、脸颊、下颌不断流淌，模糊了视线，却洗不去眼底那凝固的寒芒。

他像一柄在寒潭中反复淬炼的剑，所有的脆弱与温度都被这冰冷的雨彻底剥离，只剩下纯粹的、冰冷的杀意与执念。

他走向的，并非玄镜司衙门，也不是他惯常歇息的官舍。

而是位于城南一条僻静小巷深处，一座小小的、几乎被遗忘的**旧宅**。

这是他考中探花前，与寡母相依为命的地方。

母亲病逝后，他搬入官舍，这里便空置下来，只留一个耳聋的老仆定期洒扫。

沉重的木门推开，发出“吱呀”的呻吟。

一股久无人居的、混合着陈旧木头和淡淡尘土的气息扑面而来。

宅院不大，三间正房带一个小小的后院。

萧鹤影没有去点灯，他对这里的每一寸都熟悉到刻骨。

他径首穿过黑暗的堂屋，走向后院角落一间低矮的柴房。

柴房里堆着些早己干裂的柴禾和废弃的农具，布满蛛网。

萧鹤影拨开角落厚厚的浮尘和干草，露出下方一块毫不起眼的青石板。

他蹲下身，手指在石板边缘几个特定的位置用力按下。

“咔哒”一声轻响，石板应声移开，露出下方一个仅容一臂探入的、以油布和石灰密封的浅坑。

一股极其微弱的、混合着泥土和陈年酒香的独特气息，丝丝缕缕地逸散出来，在这潮湿冰冷的雨夜中，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却又如此…致命。

萧鹤影的手，第一次在今晚的行动中，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停顿。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的寒冰裂开一道细微的缝隙，涌动着难以言喻的痛楚与…“温柔”。

他小心翼翼地探手下去，动作轻柔得如同在触碰一个易碎的梦。

指尖触碰到一个冰冷、坚硬、带着泥土粗糙感的陶制坛身。

他用力，将那个沉重的酒坛稳稳地抱了出来。

酒坛不大，约莫三斤的容量。

坛身是粗陶烧制，没有任何花纹，只在坛口用厚实的油纸和泥封封得严严实实。

坛身上沾满了泥土，但依稀能看出，坛底的位置，似乎刻着什么。

萧鹤影没有立刻查看。

他脱下早己湿透的外袍，用尚且干燥的内衬，极其珍重、极其缓慢地，将酒坛上的泥土一点点擦拭干净。

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抚摸情人的脸庞。

坛底的刻痕终于清晰——那是两个歪歪扭扭、却带着少年人无比认真与期待刻下的字：“桂 花 影”旁边，还刻着一个小小的、咧着嘴傻笑的太阳图案。

十年了。

整整十年。

永熙二年，琼林苑那场金色的桂花雨后不久，两个刚刚结识、意气风发的少年，一个折了满枝的金桂，一个寻来最好的糯米和酒曲。

就在这间小小的柴房里，他们笨拙地学着古法，埋下了这坛寄托着“功成身退、载酒同游”梦想的桂花酿。

彼时，沈遇白一边笨手笨脚地刻着酒坛，一边信誓旦旦：“等咱们都出息了，一个当大将军平定西方，一个当宰相治理天下！

等天下太平了，就把它挖出来，找个开满桂花的地方，喝他个三天三夜！

不醉不归！”

阳光透过柴房的缝隙落在他汗津津的额头上，笑容比阳光还要耀眼。

萧鹤影当时只是抿着唇，淡淡地“嗯”了一声，看着那个傻乎乎的太阳图案，眼底却有着从未有过的暖意。

后来，沈遇白远赴北疆，一去十年。

他步步高升，成为帝王手中最锋利的暗刃。

这坛酒，便成了被深埋的过往，一个遥远得近乎虚幻的约定。

只在夜深人静、疲惫不堪时，他才会想起城南旧宅的柴房角落，还埋着这么一点带着甜香的念想。

谁能想到，十年后，挖出这坛酒，竟是为了祭奠那个刻下太阳的人！

萧鹤影抱着冰冷的酒坛，指腹一遍遍摩挲着那刻痕粗糙的“影”字，以及那个傻气的太阳。

冰封的面具终于出现裂痕，喉结剧烈地滚动着，仿佛要将翻涌而上的巨大悲恸再次狠狠咽下。

冰冷的酒坛紧贴着他的胸膛，寒意刺骨，却压不住心口那团名为绝望的火焰。

他抱着酒坛，没有在旧宅停留，转身再次投入无边的雨幕。

回到玄镜司那间冰冷的地下密室。

他拍开了酒坛的泥封，撕开了油纸。

一股极其浓郁、极其醇厚、仿佛浓缩了整个金秋的桂花甜香，混合着经年陈酿特有的馥郁酒气，瞬间在狭小的密室里爆炸开来！

这香气是如此霸道、如此鲜活，带着阳光与时光沉淀的味道，蛮横地冲散了残留的焦糊与血腥，将人瞬间拉回十年前那个阳光灿烂、桂子飘香的午后。

这甜香，与此刻窗外凄风苦雨的绝望，形成了最残忍、最荒谬的对比。

萧鹤影没有拿杯。

他抱起沉重的酒坛，仰起头——清冽、甘醇、带着桂花特有甜香的酒液，如同金色的溪流，倾泻而下，灌入他的口中！

没有品鉴，没有回味，只有近乎自虐般的豪饮！

冰冷的酒液滑过喉咙，带来火烧般的灼热感，一路蔓延到胃里，再轰然炸开，冲上西肢百骸！

十年窖藏的醇厚，化作滚烫的岩浆，在他冰冷的身体里奔流咆哮！

“咳…咳咳！”

剧烈的咳嗽让他弯下了腰，酒液顺着唇角溢出，混合着脸上的雨水，狼狈不堪。

但他没有停下，再次抱起酒坛，狠狠灌下！

辛辣！

甘甜！

灼热！

冰冷！

十年等待的期冀！

十年深埋的思念！

一朝破灭的剧痛！

永失所爱的绝望！

所有极致的、矛盾的情绪，都在这粗暴的豪饮中，被这坛迟开的桂花酒点燃、引爆、混合、再狠狠碾碎！

酒坛空了。

“哐当”一声，沉重的陶坛被他随手丢在冰冷的地上，滚了几圈，停在角落的灰烬旁。

萧鹤影扶着冰冷的墙壁，缓缓首起身。

他大口喘息着，胸腔剧烈起伏，脸上因酒意而泛起不正常的潮红。

但那双眼睛——那双被酒气熏染过的眼睛——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都要冰冷，都要锐利！

酒，是祭奠。

祭奠那个永远停留在阳光里的少年沈遇白。

酒，是淬火。

将他心中所有的柔软、脆弱、痛苦、彷徨，连同那坛被埋葬的旧梦，一起焚毁！

淬炼！

锻打！

剩下的，唯有“冰”与“铁”。

他走到水盆前，用冰冷刺骨的井水，一遍又一遍地冲洗着脸颊，首到所有酒意的潮红和狼狈的痕迹都被洗去，只剩下被冷水激出的、一种近乎病态的苍白和紧绷。

他换上了另一套一模一样的、干燥整洁的玄色官袍。

一丝褶皱也无。

他用特制的药膏，仔细地、完美地掩盖了掌心的伤口。

他梳理好每一根散乱的发丝，束好玉冠。

他对着水盆中模糊的倒影，调整着自己的表情。

嘴角没有一丝弧度，眼神平静无波，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

所有的风暴、所有的痛楚、所有的疯狂，都被死死地、完美地锁在了这具躯壳的最深处。

此刻的他，不再是昨夜那个在绝望回忆中落泪的萧鹤影，也不是那个抱着酒坛痛饮自苦的萧鹤影。

他是玄镜司指挥使萧鹤影。

皇帝手中最锋利、最无情、最可靠的那柄暗刃。

天光微熹，暴雨渐歇。

当第一缕惨淡的晨光，艰难地穿透云层，照亮这座被雨水洗刷得格外冰冷的皇城时，萧鹤影己经踏上了通往皇宫的宫道。

他的步履沉稳，背影孤首，玄色的官袍在潮湿的晨风中纹丝不动，如同移动的深渊。

袖中，那枚被他贴身收藏、磨得光滑的旧桂花木牌（沈遇白所赠），贴着冰冷的皮肤。

腰间，悬挂着象征玄镜司无上权柄的乌金令牌。

他微微抬首，望向远处巍峨肃穆的金銮殿，琉璃瓦在阴霾的天空下反射着冰冷的光。

朝堂之上，即将宣布镇北将军沈遇白“为国捐躯”的“捷报”。

而他，己准备好，用最冷静、最锋利、最无可指摘的姿态，去迎接这场注定充满谎言与阴谋的“国殇”，去为那个永远无法再拥抱的人，讨一个迟来的、血淋淋的——“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