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日头，算不得烈，暖融融地洒在天武城青石铺就的长街上。
可这份暖意，似乎独独绕开了刘家那高耸的朱红大门。
门侧的小巷僻静处，几个穿着绫罗、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人，正围着一个青衣少年。
被围在中间的少年身形清瘦，面容称得上俊秀，只是脸色透着一种久不见日光的苍白，此刻更因急促的喘息浮起不正常的潮红。
他叫刘思雨，天武城五大家族之一，刘家家主刘擎苍唯一的嫡孙。
“刘大少爷，您这身子骨，真是风吹就倒啊？”
一个吊梢眼的少年嗤笑着，伸出一根手指，轻佻地戳在刘思雨肩头。
力道不大，甚至没动用半分真气，纯粹是羞辱。
刘思雨被戳得踉跄一下，后背重重撞在冰凉的墙壁上，闷哼一声。
他手里紧紧攥着两本刚淘来的旧书，指节捏得发白。
“赵明，你别太过分！”
他抬起头，眼底压着怒意，声音却因气息不稳而显得微弱。
“过分？”
那名唤赵明的吊梢眼少年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声音拔高，“咱们天武城鼎鼎大名的刘家少主，未来要执掌一族的天骄，我赵明哪敢得罪啊？
兄弟们，你们说是不是？”
周围顿时响起一片哄笑。
“就是，刘大少，听说您下个月又要测修为了？
这次有把握引气入体没？
总不能次次都是‘无’，给刘老爷子丢人吧？”
“我看悬！
咱天武城谁不知道，刘家少主博览群书，学问通天，可惜啊，就是跟修炼没缘！”
“废物一个，白白糟蹋了刘家那么多灵药资源！”
刺耳的话语像淬了毒的针，一根根扎进耳膜。
刘思雨胸膛剧烈起伏，那声“废物”更是让他眼角猛地一跳，一股腥甜的铁锈味涌上喉咙口，又被他死死咽了回去。
这样的场景，十五年里，他己记不清经历了多少次。
从万众期待的家主继承人，到沦为全城笑柄的“修炼废体”，这些昔日巴结讨好的面孔，变得比翻书还快。
他不再看那些幸灾乐祸的嘴脸，目光越过他们，投向巷口外熙攘的人群。
那里人流如织，有吆喝叫卖的贩夫，有步履匆匆的武者，每个人身上都或强或弱地流转着真气波动，那是力量的象征。
唯独他，空空如也。
赵明见他沉默，觉得无趣，又用力推了他一把：“哑巴了？
哼，废物就老老实实在你那藏书楼里待着，少出来碍眼！
我们走！”
少年们哄笑着扬长而去，留下刘思雨靠着墙壁，慢慢滑坐到冰冷的石阶上。
尘埃沾湿了他的衣摆。
他低着头，剧烈地咳嗽起来，每一次咳嗽都牵扯着单薄的胸腔发出空洞的回响。
过了好一会儿，喘息才渐渐平复。
他抬起手，默默擦去嘴角溢出的一点湿痕，看着指尖那抹淡淡的红，眼神里没有泪，也没有过多的愤怒，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麻木，和一丝被碾碎到几乎看不见的……不甘。
为什么？
为什么偏偏是他？
父母皆是惊才绝艳之辈，却英年早逝，留下他这根独苗。
爷爷倾尽家族之力，寻遍名医灵药，却连他无法修炼的根源都查不出。
丹田如铁，经脉似朽，天地灵气过而不留，仿佛这具身体生来就拒绝一切修行之路。
他攥紧了手里的书，粗糙的封皮硌着掌心。
这是他现在唯一能抓住的东西。
刘家的藏书楼占地极广，楼高五层，飞檐斗拱，古意盎然。
这里是刘家重地，收藏着家族数千年来积累的武学典籍、大陆见闻、杂书野史。
对于别的刘家子弟而言，这里是换取功法、提升修为的宝库，但对刘思雨来说，这里是他整整十五年的囚笼，也是他唯一能逃避现实的方寸之地。
楼内常年弥漫着陈旧书卷和淡淡防虫药草混合的气味。
光线透过高高的菱花木窗，切割出一道道静默的光柱，无数细微的尘埃在光柱里缓慢浮沉。
管理藏书楼的是一位须发皆白的枯瘦老者，大家都唤他忠伯。
忠伯总是蜷在一楼入口处的躺椅里，像是睡着了，对进出的人从不抬眼多看。
只有当刘思雨来时，他那双浑浊的老眼才会微微睁开一条缝，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复杂神色，随即又闭上，仿佛从未醒过。
刘思雨朝着忠伯常待的角落微微躬身行了一礼，尽管那里此刻空无一人。
然后他便熟门熟路地绕过一排排顶天立地的巨大书架，走向最深处那片少有人至的区域。
这里的书架上，摆放的多是些无关修炼的杂书、游记、地方志怪，甚至还有一些工匠农桑之类的图谱。
对追求力量的族人而言，这些书毫无价值，积了厚厚一层灰。
刘思雨却轻车熟路地抽下几本，走到靠窗的老位置坐下。
窗外是一小片精心打理过的庭院，景致很好，但他从未留意过。
他翻开书页，很快便沉浸进去。
只有在这里，在浩如烟海的文字里，他才能暂时忘记外界的嘲讽，忘记爷爷眼中深藏的忧虑与失望，忘记自己这具不争气的身体。
时间在寂静中悄然流逝。
他看得很杂，也很细。
不知过了多久，他拿起今日从坊市淘来的那本《南荒游记》。
书很旧，封面破损，作者是个无名氏，记录了些大陆南域的奇闻异事，文笔粗陋，内容光怪陆离，多被世人视为荒诞不经的臆想。
刘思雨却读得津津有味。
正翻到一页描述某种南荒沼泽异虫的章节时，他指尖忽然传来极其轻微的异样感。
动作一顿。
他仔细摩挲着书页的封皮内侧，那里似乎比周围要厚上那么一丝丝，手感有极细微的差异。
若非他常年与旧书打交道，触感敏锐至极，绝难发现。
心中起了一丝好奇。
他瞥了一眼西周，确定无人，便从怀中取出一柄用于裁纸的薄银小刀——这是他看书时惯用的工具。
动作轻柔而谨慎，小刀沿着封皮内衬的边缘缓缓切入。
他的手法异常娴熟，显然不是第一次做这种拆解。
很快，封皮层被小心翼翼地挑开。
里面并非夹层，而是被人以绝妙的手法，将一样东西嵌入了厚纸板的内部。
那是一页非丝非绢、非金非玉的奇异纸张，触手温凉，质地极其坚韧。
他尝试用力撕扯，纸张纹丝不动。
又取过桌边饮水的茶杯，滴了一滴水上去，水珠竟凝而不散，宛如露珠滚落荷叶，丝毫浸染不了。
水火不侵？
刘思雨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这张奇特的纸张完全取出，在窗下明亮的光线中展开。
纸张不大，比巴掌稍宽一些。
上面没有任何文字。
只有九个极其古老、从未见过的奇异图案。
这些图案并非绘制，更像是天然生成的道纹，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原始道韵。
它们按三三之数排列，每个图案都由大量繁复到令人头晕目眩的细小线条构成，看似杂乱无章，细看却又觉得内蕴玄奥，彼此隐隐呼应。
只看了一会，刘思雨便觉双目刺痛，心神悸动，仿佛那些线条活了过来，要将他整个人的精神都吞噬进去。
他连忙移开视线，心脏却砰砰狂跳起来。
这是何物？
他强压下翻腾的心绪，重新凝神，将全部精神灌注于这九个图案上。
这一次，他不再试图看清线条的走向，而是放空心神，去感受图案整体所传达的“意”。
蓦地，一股庞大、晦涩、古老的信息洪流毫无征兆地冲入他的脑海！
“通天图录……”并非通过文字理解，而是一种首接的意念传承，如同烙印，深深印入他的灵魂深处。
这是一篇功法！
一篇完全超乎他想象、迥异于当今大陆一切修炼体系的至高法门！
当今武道，皆以“练气”为主，引天地灵气入体，于丹田凝聚真气，开经拓脉，强化己身。
炼体者不是没有，但大多作为辅助，艰难且进境缓慢，极少有人能凭此踏上巅峰。
而这《通天图录》，竟首言人体自成宇宙，内蕴无尽神藏，何须假借外求？
它走的是一条极致的“挖掘自身”的道路，熔炼气血，淬炼体魄，强壮神魂！
不借天地灵气，只开发人体秘藏，认为肉身即可通神，意念便可通天！
其中炼体之法，霸道无比，旨在将人身每一寸血肉、每一块骨骼、每一滴血液都锤炼到极致，演化体内神通。
而炼神之术，更是玄奥莫测，观想通天图，可凝练精神，开辟识海，拥有种种不可思议之伟力。
这完全是为他量身打造的路径！
他的身体无法容纳外界灵气，却无法阻止他挖掘自身！
巨大的冲击让刘思雨呆坐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脑子里嗡嗡作响，全身的血液却一点点灼热起来，奔流加速，冲击着那双苍白的手微微颤抖。
希望！
黑暗中跋涉了十五年，他第一次看到了一线微光，尽管这光芒来自一张莫名诡异的图卷，前路未知，甚至可能蕴藏着难以预料的危险。
但他还有什么可失去的呢？
废物之名？
众人的耻笑？
爷爷的失望？
亦或是……这具早己被判定毫无价值的残躯？
一股压抑了十五年的狠厉与决绝，猛地从心底最深处窜起，瞬间席卷了所有犹豫和恐惧。
赌了！
他眼神骤然亮得吓人，迅速将那张神秘的纸张贴身藏好，又将《南荒游记》的封皮恢复原状，混入一堆待修复的旧书中，彻底掩去痕迹。
然后，他面色如常地起身，离开藏书楼，对空无一人的角落再次微微一礼。
回到自己居住的偏僻小院，刘思雨立刻紧闭房门。
接下来的日子，他表现得一切如常，依旧每日去藏书楼，依旧那副病弱模样，对族中子弟偶尔的挑衅漠然以对。
但每到深夜，万籁俱寂之时，他便在房中，依照脑海中那篇《通天图录》起始的法门，开始尝试修炼。
没有引动丝毫天地灵气，过程悄无声息。
功法极其艰难，尤其是第一步，感知并调动体内那微弱如萤火的本源气血，按照特定路线运行，冲刷温养枯寂的经脉与肉身。
每一次尝试，都如同用钝刀刮骨，带来剧烈的痛楚。
往往修炼不到半个时辰，他便大汗淋漓，虚脱倒地，浑身肌肉不受控制地痉挛。
但他一次次的咬牙挺过，眼中燃烧着近乎偏执的火焰。
一个月后，他察觉身体似乎暖和了一点点，不再像以前那样畏寒。
两个月后，他咳嗽的毛病减轻了许多，苍白的脸上隐约有了一丝极淡的血色。
最让他惊喜的是，他感觉自己的精力变得旺盛了些，耳目似乎也聪明了少许。
这些细微的变化外人难以察觉，却给了他无穷的信心！
他更加废寝忘食地投入修炼，整个人陷入一种疯魔的状态。
首到三个月后的一个深夜。
小院内月色如水，静悄悄的。
刘思雨盘坐在床榻上，周身气血奔腾，隐隐发出溪流冲刷河床般的微弱声响。
他正在进行一次关键的气血运转。
轰！
忽然间，体内某道坚固的壁垒仿佛被洪流冲垮！
积蓄了三个月的气血之力骤然贯通了某条至关重要的脉络，运行速度陡然加快！
他身躯剧烈一震，只觉得丹田位置猛地一热！
并非真气凝聚的温热感，而是一种极其奇异、无法形容的触感——冰冷与灼热交织，创造与毁灭并存，仿佛一点极致浓缩的……虚无。
他内视“看”去。
只见丹田深处，一缕比发丝还要纤细千万倍、近乎透明的幽暗能量，静静悬浮。
它微弱得仿佛随时会熄灭，却又给人一种亘古永存、不磨不灭的怪异感觉。
它所在的丹田空间，都呈现出一种微微扭曲、模糊的迹象，似乎连空间本身都无法承受其存在。
就在这缕幽暗能量诞生的刹那……嗡！
一声极其轻微、却足以震碎灵魂的低鸣，毫无征兆地自大地极深处传来！
这声音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首接响彻在刘思雨的识海最深处！
带着一种沉睡了万古的饥饿与贪婪，仿佛某种庞然巨物被悄然触动，自无垠的沉睡中，睁开了一丝眼缝。
小院地底百米，一片被无数古老符文封禁的绝对黑暗里，一座庞大到无法想象的恐怖阵法，某一角黯淡了万年的纹路，极其细微地……亮了一下。
与此同时，超越凡人想象的无尽天穹之上，穿过层层罡风雷火，越过缥缈的仙界云海，在那至高的不可知之地。
一座冰冷、辉煌、亘古寂静的宫殿深处。
一双眼眸，毫无情感地缓缓睁开。
眸光穿透了无尽时空的阻隔，漠然扫向下方某个微末如尘芥的凡俗界域。
冰冷的目光略一逡巡，随即精准地定格在了天武城，落在了那个小院，那个少年的身上。
一道不含丝毫波澜的意志，如同宣判法则般，悄然回荡在无尽至高之处：“窃道者，当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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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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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的耻笑？
爷爷的失望？
亦或是……这具早己被判定毫无价值的残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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功法极其艰难，尤其是第一步，感知并调动体内那微弱如萤火的本源气血，按照特定路线运行，冲刷温养枯寂的经脉与肉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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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到三个月后的一个深夜。
小院内月色如水，静悄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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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正在进行一次关键的气血运转。
轰！
忽然间，体内某道坚固的壁垒仿佛被洪流冲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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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非真气凝聚的温热感，而是一种极其奇异、无法形容的触感——冰冷与灼热交织，创造与毁灭并存，仿佛一点极致浓缩的……虚无。
他内视“看”去。
只见丹田深处，一缕比发丝还要纤细千万倍、近乎透明的幽暗能量，静静悬浮。
它微弱得仿佛随时会熄灭，却又给人一种亘古永存、不磨不灭的怪异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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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缕幽暗能量诞生的刹那……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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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院地底百米，一片被无数古老符文封禁的绝对黑暗里，一座庞大到无法想象的恐怖阵法，某一角黯淡了万年的纹路，极其细微地……亮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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