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岁的年华，于我，沈南栀而言，仿佛一株生长在春日角落里的白色栀子，花瓣初绽，香气清浅而羞涩，将所有的热烈与期盼，都小心翼翼地包裹在层层叠叠的叶与蕊之中。
我的青春，便是这样一朵含苞待放的花蕾，沐浴着看似明媚的校园阳光，实则内心藏着一片无人知晓的、潮湿而隐秘的雨季。
而顾温辞，就是那片雨季里，唯一悬在我心尖上，耀眼却触不可及的太阳。
我记不清具体是从哪一天开始，目光会不由自主地在人群中搜寻他的身影。
也许是在那个梧桐叶沙沙作响的午后，他穿着干净的白衬衫，抱着篮球从走廊尽头跑来，额发被风带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和那双总是带着几分疏离笑意的眼睛，恰好与我慌乱抬起的视线撞个满怀。
那一刻，世界的声音仿佛瞬间被抽离，只剩下我胸腔里那颗心脏，笨拙而剧烈地敲打着肋骨，像一只被困在牢笼里，急于挣脱的幼兽。
从此，暗恋便如同一场漫长而寂静的潮汐，在我心底涨了又退，退了又涨。
我会因为他偶尔投来的一瞥而心慌意乱一整天；会刻意计算好时间，只为了在课间操的楼梯转角与他“偶遇”；会将他随手递过来的、带着他体温的矿泉水瓶，当作稀世珍宝般珍藏；会在深夜的台灯下，将那些无法宣之于口的心事，一遍又一遍地写在带锁的日记本里，字迹缠绕，如同藤蔓，爬满了那个名叫“顾温辞”的名字。
我常常幻想着，或许在某一个清晨，积蓄了足够勇气的我，能够将这隐秘的心事，像一束终于积蓄够力量的灿烂阳光一样，勇敢地冲破自尊与怯懦的层层云霭，毫无保留地、坦荡荡地洒落在他面前，沐浴在他惊讶却最终化为温柔的目光里。
然而，幻想终究是易碎的琉璃。
就在我又一次望着他近在咫尺的侧脸，沉浸在那不着边际的遐思中时，突然，我的额头上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带着玩笑意味的触感——我的脑袋瓜子被人用指尖轻轻敲了一下。
我猛地一个激灵，从那些旖旎的梦境中被拽回现实。
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像是一脚踩空了下行的楼梯，懊恼与羞涩瞬间席卷而来。
哎呀！
沈南栀，你又在发什么呆！
怎么能、怎么敢当着顾温辞本人的面，就开始这些不着边际的胡思乱想呢？
他会不会看出了什么？
我的脸一定红得不像话了！
一股莫名的冲动驱使着我，想要用插科打诨来掩饰内心的兵荒马乱。
我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要扬起脸，用尽量轻松甚至带着点撒娇意味的语气对他抱怨：“喂，顾温辞，干嘛老敲我的头啊？
会把我敲傻的哦！”
然后，再半真半假地，鼓足生平最大的勇气，接上那句在心底排练过无数次的、看似玩笑的试探——“要是我真的变傻了，你可要负责，要娶我啊！”
这句话在我的舌尖翻滚，几乎要脱口而出。
那是我能想到的，最接近告白的方式，用一层戏谑的糖衣，包裹住内里那颗苦涩而真挚的糖心。
可命运似乎总喜欢在我鼓足勇气的瞬间，按下暂停键。
就在我的话即将冲破唇齿的牢笼之际，一个响亮而熟悉的声音，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骤然打破了我和他之间这微妙得近乎暧昧的氛围。
“顾温辞！”
是乔一。
他从不远处大步走来，脸上挂着那种我十分熟悉的、带着点玩世不恭的笑容。
他几步便走到了我们面前，目光在我和顾温辞之间逡巡了一个来回，那眼神里带着一种了然的、甚至可以说是洞悉一切的光芒，刺得我有些不自在。
紧接着，乔一用一种刻意拉长了调子、充满了戏谑和嘲讽的口吻对顾温辞说道：“哟，顾大少爷，这可奇了怪了。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之前不是信誓旦旦地跟我说，你喜欢的是那种长发飘飘、温柔懂事、成熟稳重款的女生吗？
就像隔壁班林学姐那样的。”
他故意顿了顿，像是要欣赏顾温辞的反应，然后目光转向我，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怎么现在看来……你喜欢的，其实是咱们南栀这种可爱款的啊？”
“可爱款”三个字，被他念得格外清晰，甚至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轻佻。
我的脸“唰”地一下彻底红了，不是羞涩，而是一种被放在聚光灯下审视、被贴上标签的难堪。
我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角，指甲深深陷进掌心，试图用这点微弱的疼痛来维持表面的镇定。
空气仿佛凝固了几秒。
我屏住呼吸，像是一个等待最终判决的囚徒，心脏悬在悬崖边缘。
我甚至偷偷地、带着一丝卑微的期盼看向顾温辞，希望他能反驳，或者……或者能有哪怕一丝一毫的犹豫。
然而，没有。
顾温辞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他只是淡淡地瞥了乔一一眼，随即目光平静地落在我身上，那眼神里没有丝毫的波澜，清澈得像一汪能看到底的湖水。
他用一种理所当然的、甚至带着点为了澄清误会而刻意疏离的语气，清晰地说道：“乔一，别瞎说。
沈南栀她，”他微微停顿了一下，仿佛只是为了强调，“只是我妹妹。”
……“只是我妹妹。”
……“妹妹……”这简简单单的几个字，组合在一起，却仿佛化成了一柄冰冷而钝重的铁锤，带着千钧之力，毫无预兆地、狠狠地砸在了我的心上。
那一瞬间，世界万籁俱寂，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这声“妹妹”在我耳边疯狂地、反复地回响、震荡，音量越来越大，越来越刺耳，仿佛下一秒就要震破我的耳膜，撕裂我的神经。
一股巨大的酸楚从心脏最深处汹涌而上，迅速淹没了我的西肢百骸。
我感觉全身的力气都在这一刻被抽空了，脚下踩着的不再是坚实的地面，而是柔软而危险的棉花。
视线开始变得模糊，眼前顾温辞和乔一的身影仿佛隔了一层晃动的水纹。
我只是……妹妹。
原来，那些我视若珍宝的“偶遇”与“靠近”，在他眼里，不过是兄长对邻家妹妹的寻常照拂；那些我反复揣摩的“温柔”与“笑意”，其本质，与他对任何一位相熟的同龄女孩并无不同；我那些小心翼翼的试探、辗转反侧的失眠、日记里密密麻麻的心事，在这一句“只是妹妹”面前，显得如此荒唐可笑，如同一场由我自导自演的、蹩脚而一厢情愿的默剧。
我完全顾不上他们接下来又说了些什么，是乔一继续的调侃，还是顾温辞无奈的辩解。
我的整个世界都被那三个字占据了，它们像魔咒一样缠绕着我，将我牢牢地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整个人像是被瞬间抽走了灵魂，只剩下一具空空荡荡的、僵硬的外壳，呆立在初夏微醺的风里，感受着从内而外弥漫开来的、刺骨的寒意。
过了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其实也不过几分钟，我才终于从那种魂飞魄散的状态中勉强挣脱出一丝神智。
我用力地眨了眨眼睛，逼回眼底那层不争气的湿意，努力让聚焦重新回到现实。
这时，我看到顾温辞的嘴唇在一张一合，他似乎是在叫我的名字，眉头微蹙，带着一丝询问，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烦？
“南栀？
沈南栀？
你怎么了？
发什么呆呢？”
我猛地回过神，像被针扎了一下，慌忙从喉咙里挤出一点声音，应了一句：“啊？
没……没什么！”
我的声音听起来干涩而陌生，带着连我自己都厌恶的颤抖和沙哑。
我极力想要挤出一个如往常般没心没肺的笑容，证明我一切都好，证明他那句话于我而言轻如鸿毛，可脸上的肌肉却僵硬得不听使唤，最终只扯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
然而，也正是在这一刻，当那声带着颤音的回应消散在空气里时，我心里某个地方，仿佛有一扇门被轻轻地、却又无比决绝地关上了。
“咔哒”一声，落锁。
我心里清楚地知道，从今往后，那个名叫沈南栀的傻女孩，对那个名叫顾温辞的少年的、盛大而卑微的暗恋，恐怕……不，是注定，只能永远地、深深地埋藏在心底最不见光的角落了。
就像那株角落里的栀子，终究未能等来属于它的太阳，只能将所有的芬芳，默默收敛，最终零落成泥，沉寂于十五岁那年的，无人知晓的盛夏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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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能、怎么敢当着顾温辞本人的面，就开始这些不着边际的胡思乱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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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几步便走到了我们面前，目光在我和顾温辞之间逡巡了一个来回，那眼神里带着一种了然的、甚至可以说是洞悉一切的光芒，刺得我有些不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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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也正是在这一刻，当那声带着颤音的回应消散在空气里时，我心里某个地方，仿佛有一扇门被轻轻地、却又无比决绝地关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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