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天启十五年冬,盛京连降三日大雪,永宁侯府的青石板路积了半尺厚的雪。
沈青芜立于二楼回廊,指尖攥着的银纹暖炉早已失了温度,
目光却始终锁着巷口那棵老槐树——三年前陆承骁出征那天,也是这样的雪天,
他在树下攥着她的手,指腹蹭过她腕间的玉镯:“青芜,待我平定北境,
便陪你去江南看二月兰,再也不分开。”贴身丫鬟晚翠捧着新煮的姜茶跑来,
呵出的白气裹着急声:“夫人!城门口传来消息,将军的队伍已经过了朱雀桥,
再过半个时辰就到府了!”沈青芜猛地回头,鬓边珍珠步摇晃出细碎的光。她转身回屋,
将昨夜绣完的并蒂莲荷包塞进袖中——这三年,她以侯府夫人之名主持中馈,
粮荒时开仓放粮,顶住宗族压力为战死将士遗孀争取抚恤,甚至自学医术为府中下人瞧病,
把偌大侯府打理得井井有条,只为等他归来,续上新婚夜未尽的话。可当马蹄声踏碎雪幕,
沈青芜看清那匹白马上的身影时,暖炉“哐当”一声砸在青砖上。陆承骁玄甲染沙,
肩上还沾着塞外的枯草,可他怀里却护着个裹绯红斗篷的女子。那女子面色苍白,
手紧紧捂着小腹,怯生生地靠在他胸前,像株被寒风打蔫的菟丝花。前厅的红烛燃得正旺,
烛油顺着烛台往下淌,像淌不完的泪。陆承骁解下佩剑,声音带着刻意的疲惫:“青芜,
这位是苏婉娘,北境战乱时救过我的命,如今……怀了我的孩子。”沈青芜站在原地,
指尖掐进掌心,血腥味在舌尖散开。她没看那垂头的苏婉娘,只盯着陆承骁:“将军出征前,
在祖宗牌位前立誓‘此生唯沈氏一人’,如今这誓言,是被北境的风沙吹没了?
还是被这位苏姑娘的‘救命之恩’冲散了?”陆承骁喉结滚动,
避开她的目光:“战时情况复杂,婉娘她……”“复杂到让你忘了自己有妻,
忘了侯府有主母?”沈青芜忽然笑了,笑声里裹着冰碴,“侯府的规矩,我懂;将军的难处,
我也能体谅。可她怀着你的孩子住进府里,是要我给她腾正院,
还是要我替你养这个‘骨肉’?”苏婉娘突然跪了下来,泪水砸在青砖上:“夫人恕罪!
民女并非有意破坏将军与您的情意,只是这孩子不能没有父亲……民女愿做牛做马,
只求您容我留下。”她说着身子一歪,似要晕倒,陆承骁立刻伸手扶住,
看向沈青芜的眼神多了几分责备:“青芜,婉娘身子弱,你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沈青芜看着这“情深意切”的一幕,心彻底沉了下去。
她转身看向墙上的《寒江独钓图》——那是陆承骁亲手画的,说她的性子就像寒江,
清冷却有韧性。如今想来,不过是场笑话。晚翠想上前扶她,却被她抬手拦住,
声音平静得可怕:“西跨院空着,收拾出来给苏姑娘住。只是记住,侯府中馈还在我手里,
她要一尺布、一两银,都得经我点头;这孩子,也别想冠陆家的姓。”回房后,
晚翠气呼呼地摔了食盒:“夫人!您就这么忍了?那苏婉娘一看就不是好东西,
说不定肚子里的孩子都是假的!
”沈青芜却从抽屉里取出一枚银质发簪——簪头刻着朵极小的腊梅,是她十二岁那年,
在城外破庙给一个冻饿交加的小女孩的。她摩挲着簪头,
眼底闪过一丝疑虑:“苏婉娘的眉眼,我总觉得有些眼熟。你去查查她的来历,
尤其是她在北境的行踪,还有……她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真是假。”西跨院很快热闹起来。
陆承骁几乎每日都去探望,送来的人参、燕窝堆了半间屋子,连府里的下人都开始见风使舵,
给沈青芜送的饭菜渐渐少了荤腥,连暖炉里的炭火都换成了劣质的。
晚翠气得眼圈发红:“夫人,厨房今天送来的竟是隔夜的粥!咱们得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让他们知道谁才是侯府的主母!”沈青芜正翻着府中账目,闻言抬眸:“急什么?越是这样,
越能看清谁是真心,谁是假意。”她指着账目中一笔“安胎药”的支出,“你看,
苏婉娘每日要喝三副安胎药,可我昨日路过西跨院,
却见她偷偷把药倒在后院的树根下——真要是怀了孕,哪会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子?
”正说着,小厮来报,苏婉娘“胎动不安”,请沈青芜过去看看。
沈青芜理了理月白锦袍的衣摆,带着晚翠去了西跨院。暖阁里熏香浓郁得刺鼻,
苏婉娘躺在床上,手捂小腹,眉头皱得紧紧的。见沈青芜进来,她眼神闪了闪,
忽然痛呼一声:“夫人……我的肚子好疼,孩子好像要保不住了……”陆承骁立刻站起来,
语气带着不耐:“青芜,你是侯府夫人,府里的药材你最清楚,快让人找些好的安胎药来!
”沈青芜走到床边,俯身看似要探她的脉搏,指尖却在触到她手腕的瞬间,
轻轻按了按她小腹下方的穴位——那是她跟着府里稳婆学的,若是真孕,
按压此处会有轻微胎动反应,孕妇也会因刺激产生生理性宫缩。可苏婉娘只是身子一僵,
痛呼声却更响了,连额角的汗都像是提前抹好的。沈青芜直起身,
语气平淡:“苏姑娘这反应,倒不像是胎动,反而像……误食了寒凉之物,
或是故意装出来的。”她转头看向陆承骁,“将军,不如请个稳婆来给苏姑娘看看,
也好放心。毕竟是您的骨肉,可不能出半点差错。”苏婉娘脸色骤变,
急忙拉住陆承骁的手:“将军,不用了!我只是刚才不小心碰了一下,现在已经好多了,
不必麻烦稳婆……”“怎么能不麻烦?”沈青芜打断她,声音带着压迫感,
“若是孩子真出了问题,你担得起责任吗?还是说,你根本就没怀孕,怕稳婆看出破绽?
”陆承骁脸色铁青,一把推开苏婉娘:“你竟敢骗我!你可知欺瞒朝廷命官是何等罪名?
”苏婉娘趴在床上,泪水涟涟:“我也是被逼的!我家乡遭了水灾,爹娘都没了,
我一路逃到北境,见将军待人温和,又听闻侯府富贵,便想借着‘怀孕’的由头,
跟着将军回盛京,找个安稳的去处……我不是故意要骗您和夫人的!”沈青芜站在一旁,
看着苏婉娘哭得发抖的样子,忽然注意到她耳后有颗小小的朱砂痣——十二岁那年,
她在破庙遇到的那个小女孩,耳后也有这样一颗痣,当时还被冻得发紫。她心里一动,
走上前,从袖中取出那枚腊梅银簪:“苏姑娘,你认识这个吗?”苏婉娘看到银簪的瞬间,
瞳孔猛地一缩,哭声戛然而止。她抬起头,怔怔地看着沈青芜,
手指颤抖着伸向银簪:“这……这簪子是您的?十二岁那年,城外破庙,
给我簪子让我换吃的,还把身上的棉袄脱给我的小姐,是您吗?”沈青芜点头,
眼底闪过一丝暖意:“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记得。”苏婉娘突然跪在床上,
朝着沈青芜磕了个头,额头撞在青砖上发出闷响:“夫人!您就是我的救命恩人!
当年若不是您,我早就饿死在破庙里了!我找了您这么多年,没想到竟然在这里遇到您!
可我却用这样的方式冒犯了您,我真是罪该万死!”沈青芜扶起她,
擦去她脸上的泪水:“过去的事就别提了,你也是个可怜人。”她转头看向陆承骁,
语气冷淡,“将军,苏姑娘虽有欺瞒之罪,但也是为了活命,且她是我当年救过的人。
如今真相大白,你打算如何处置她?”陆承骁脸色难看,却也知道苏婉娘罪不至死。
他沉默片刻,说:“既然她是你当年救过的人,便留在府里吧,当个普通丫鬟,
也算给你一个面子。”苏婉娘却立刻摇头,紧紧抓着沈青芜的衣袖,
眼神里满是依赖:“将军,我不想当丫鬟!我想跟着夫人,伺候夫人!当年您救了我,
我还没报答您呢!夫人,您愿意让我留在您身边吗?”沈青芜看着她真诚的眼神,
想起当年那个在破庙里瑟瑟发抖的小女孩,点了点头:“好,你便留在我身边吧。
”可她没看到,苏婉娘低头时,
眼底闪过一丝坚定——从十二岁那年在破庙接过银簪和棉袄的那一刻起,
她就把沈青芜当成了神明。她一路打听沈青芜的消息,得知她嫁给了永宁侯陆承骁,
本想找机会报恩,却在北境看到陆承骁与敌国使者密谈,还听闻他早已变心。
她故意用“假孕”的计策跟着陆承骁回来,就是为了留在沈青芜身边,
帮她看清陆承骁的真面目,护她周全。而此时的陆承骁,还在为苏婉娘的欺瞒而生气,
丝毫没察觉,一场针对他的“计划”,已经悄然开始。苏婉娘留在沈青芜身边后,
做事格外尽心。她不仅把沈青芜的起居照顾得妥妥帖帖,还时常陪她说话解闷,
甚至偷偷把西跨院的人参、燕窝拿给沈青芜补身子。晚翠渐渐放下了对她的戒心,
连沈青芜都觉得,有这样一个贴心人在身边,日子也没那么难熬了。这日,
沈青芜在书房整理陆承骁早年的书信,苏婉娘端着刚炖好的银耳羹进来,
看到桌上摊开的信纸,忽然停住了脚步。“夫人,这是将军早年写给您的信吗?
”她指着其中一张信纸,语气带着好奇。沈青芜点头,指尖拂过信上熟悉的字迹:“是啊,
都是他出征前写的,那时他还……”话没说完,她便住了口——那时的陆承骁,眼里全是她,
哪像现在这般冷漠。苏婉娘拿起信纸,仔细看了看,忽然皱起眉头:“夫人,
您看这信纸的角落,好像有个小小的‘兰’字。”沈青芜凑过去一看,
果然在信纸角落看到一个淡淡的“兰”字,是用极细的笔写的,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她心里一动——陆承骁有个青梅竹马的表妹,名叫柳如兰,当年陆承骁出征前,
柳如兰曾来找过他,两人在花园里说了很久的话,她当时还为此难过了好一阵子,
陆承骁却只说是“表妹关心”。苏婉娘见沈青芜神色变化,轻声说:“夫人,
我之前在北境时,曾听将军的下属说,将军在北境时常收到一封来自盛京的书信,
信封上没有署名,只画了一朵兰花。当时我还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现在看来……恐怕是柳姑娘写的。”沈青芜的心沉了下去。她想起陆承骁回来后,
每次收到书信,都会偷偷藏起来,不让她看。她之前以为是军中事务,现在想来,
恐怕没那么简单。“婉娘,你别乱猜。”沈青芜强装镇定,把信纸收了起来,
“或许只是巧合,毕竟‘兰’字也常见。”苏婉娘却没再说话,只是默默退了出去。
可没过几日,沈青芜在整理陆承骁的衣箱时,发现了一块绣着兰花的锦帕。
锦帕的边角已经有些磨损,显然是经常带在身边,帕子中间还绣着两个小字——“承骁”。
她拿着锦帕,手指微微颤抖——这锦帕的绣工,和柳如兰当年送给她的那条手帕,一模一样,
连绣线的颜色都分毫不差。就在这时,苏婉娘走了进来,看到沈青芜手中的锦帕,
叹了口气:“夫人,我还是跟您说实话吧。我在北境时,曾看到将军对着这块锦帕发呆,
还听到他低声喊着‘如兰’的名字。我当时不知道‘如兰’是谁,现在看到这块锦帕,
才明白……将军心里,早就有别人了。”沈青芜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眼时,
眼底已经没了往日的柔情,只剩下冰冷的失望。她把锦帕扔回衣箱,声音平静:“我知道了。
”苏婉娘看着她的样子,心里暗暗点头——第一步,成功了。
她要让沈青芜彻底看清陆承骁的虚伪,再也不抱任何幻想。很快到了沈青芜的生辰。往年,
陆承骁都会提前半个月准备礼物,还会亲自下厨做她爱吃的糖醋鱼,陪她一起看星星。
可今年,直到生辰当天,陆承骁都没提过一句生辰的事,
反而一早就去了柳如兰的住处——柳如兰上个月刚在盛京买了宅子,离侯府不远。
沈青芜坐在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忽然觉得有些可笑。晚翠气呼呼地说:“夫人,
将军也太过分了!今天是您的生辰,他竟然去陪柳姑娘!咱们干脆别过了,
让他知道咱们的厉害!”苏婉娘端着一碗莲子羹走进来,轻声说:“夫人,别生气。
将军或许是忘了,咱们自己过生辰,一样开心。”她把莲子羹递给沈青芜,
“这是我特意给您做的,加了您爱吃的桂花,您尝尝。”沈青芜接过莲子羹,刚喝了一口,
就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她抬头一看,是陆承骁回来了。陆承骁手里拿着一个锦盒,
走到沈青芜面前,语气带着几分敷衍:“青芜,今日是你的生辰,这是给你的礼物。
”沈青芜打开锦盒,里面是一支金步摇,做工精致,却不是她喜欢的款式。她记得,
她曾跟陆承骁说过无数次,她不喜欢过于华丽的首饰,更喜欢素雅的银饰,
尤其是带梅花纹样的。可陆承骁,从来没放在心上。“谢谢将军。”沈青芜把锦盒合上,
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别人的事。陆承骁看出她兴致不高,却没多想,
只以为她还在为苏婉娘的事生气。他坐了一会儿,就借口军中还有事,又要离开。
苏婉娘看着陆承骁的背影,忽然开口:“将军,您等等。”她转身回屋,
拿出一个小小的布包,递给陆承骁,“将军,这是我在北境给您买的一块平安扣,
是用普通的玉石做的,不值什么钱,可我攒了很久的钱才买到的。您带着吧,保佑您平安。
”陆承骁接过布包,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块质地粗糙的平安扣,边缘还有些打磨的痕迹。
他皱了皱眉,语气带着不耐:“不必了,我这里有更好的玉佩。”说着,
就把布包还给了苏婉娘,甚至没看她一眼。苏婉娘接过布包,眼圈立刻红了,
声音带着委屈:“将军,我知道它不值钱,
可我只是想报答您带我回盛京的恩情……我没有别的意思,您别嫌弃它好不好?
”沈青芜看着这一幕,心里彻底凉了。她终于明白,陆承骁对她的敷衍,不是因为忙碌,
而是因为他早已不在乎她的感受。连一个丫鬟的心意,他都懒得应付,
更何况是她这个“糟糠之妻”。“陆承骁,”沈青芜站起身,声音冰冷得像屋外的雪,
“今日是我的生辰,你不想陪我,便走吧。只是从今往后,你我之间,不必再演戏了。
你心里有谁,想对谁好,都与我无关。”陆承骁愣了愣,看着沈青芜冰冷的眼神,
心里忽然有了一丝慌乱。他想解释,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确实忘了沈青芜的生辰,
满脑子都是柳如兰说的“想要一支金步摇”。最终,他还是转身离开了,
连一句“生辰快乐”都没说。看着陆承骁的背影消失在门口,苏婉娘走到沈青芜身边,
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苏婉娘走到沈青芜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夫人,您别难过。
这样的男人,不值得您为他伤心。他看不到您的好,是他的损失。
”2沈青芜抬手拭去眼角的湿意,却笑了:“我没难过,只是觉得可笑。三年的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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