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林里的风裹着血腥气——不是她的，是身后差役拖拽乡邻时溅起的血。
阿柠攥着半块残砚往深处跑，裙摆被荆棘撕成布条，小腿上的伤口渗出血，混着泥土结成硬痂。
“抓住那丫头！
严大人说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粗哑的吼声追着风过来，她回头瞥了眼，火把的光像毒蛇的信子，正往树林深处钻，最前头那差役手里的铁链，在火光下晃着冷光。
她慌不择路，踩着湿滑的落叶往山坡上跑，却没注意脚下的碎石——猛地一脚踩空，身体顺着陡坡往下滚，额头撞在凸起的岩石上，眼前瞬间炸开一片黑。
滚落的途中，她下意识把残砚护在怀里，只听见砚台磕在岩缝里的脆响，随即重重摔在崖底的枯草堆上，彻底昏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阿柠在刺骨的寒意中醒来。
浑身骨头像被拆了重装，稍一动就疼得冒冷汗，额头的伤口淌着黏腻的血，糊住了半只眼睛。
她撑着地面想坐起身，喉咙却突然发紧，一股腥甜首冲鼻腔——这不是摔伤的痛，是幼时婆婆偷偷给她喂“毒引”时的熟悉感。
婆婆曾坐在煤油灯前，握着她的手腕叹气：“阿柠，你这身子是‘毒医骨’，寻常毒物近不了身，还能借毒生肌，可这本事，得等生死关头才敢显，不然会惹来杀身之祸。
所以外人面前断不可轻易显露出来，世道变了，恶人会吃人。”
此刻崖底潮湿，腐烂的落叶混着瘴气钻进伤口，竟正好激醒了这藏了多年的体质。
阿柠咬着牙，用没受伤的手扒拉着身边的草叶——婆婆教过的“血见愁”长在石缝里，叶片边缘带锯齿，揉碎了敷在额头上，刺痛感瞬间被清凉压下；“蛇舌草”嚼在嘴里，苦得她眼泪首流，却让喉咙的腥甜慢慢退了。
她正低头给小腿的伤口缠布条，不远处的草丛里突然传来微弱的呻吟。
阿柠朝着发声处悄悄的走过去。
拨开半人高的芦苇，她看见个穿灰布长衫的男人蜷在地上，脸色青黑如墨，嘴唇紫得发乌，手里还死死攥着个渗油的纸包。
“救……救我……”男人气若游丝，手指颤抖着点开纸包，里面是些褐色的粉末，“严大人的人……给我下了‘牵机毒’……说这药能解，可我吃了……更难受……”阿柠蹲下来，指尖轻轻搭在他手腕上——她的指尖因毒医体质带着常年不散的微凉，触到男人脉搏时，竟能清晰感觉到毒素在血管里游走的轨迹，像细小的虫子在啃咬。
她想起婆婆留下的那本泛黄《毒经》，里头写着“牵机毒者，需以‘断肠草’为引，激其毒性外溢，再用‘九节菖蒲’镇之，二者相制，方化剧毒”。
崖底恰好有这两种草。
她飞快地在石缝和芦苇丛里翻找，把断肠草的茎秆榨出碧绿的汁，混着九节菖蒲的细末，捏开男人的嘴慢慢灌进去。
男人呛得剧烈咳嗽，一口黑血吐在枯草上，却渐渐能睁开眼了，脸色也从青黑转成了苍白。
“多谢姑娘……”他喘着气，从怀里摸出块刻着“周”字的玉佩，“我是城南‘回春堂’的周掌柜，是你哥哥于朦生的旧友……他托我保管些东西，严大人就是冲这个来的。
你若到了京城，持此玉佩找我，我把东西给你。”
阿柠接过玉佩塞进衣襟，刚要追问，远处突然传来差役的吆喝声，她只能匆匆道了句“保重”，转身往树林更深处跑。
跑了约莫半个时辰，天渐渐亮了，林间的雾气散了些。
她正躲在树后喘气，突然听见不远处有人轻声吟哦：“槐花香里忆旧友，砚台缺角墨未干。”
是青衫公子！
阿柠心头一震，刚要应声，却看见他身后跟着两个穿差役服的人，正拿着画像比对，嘴里还嘟囔着：“青衫先生，您确定那丫头会往这边来？
严大人催得紧，找不到人我们都得受罚。”
青衫公子不动声色地往差役身后挡了挡，提高声音续道：“去年此时，于兄还在槐树下教我弟写字，如今……”阿柠趁着差役分神，赶紧绕到树的另一侧，等那两人转身往东边搜去，才压低声音应道：“京城虽大藏学问，不抵乡关一寸心。”
青衫公子猛地回头，看见她浑身是伤、头发散乱的模样，脸色瞬间变了，快步走过来，伸手想扶她，又怕碰疼她的伤口，只能小心翼翼地问：“于姑娘？
你怎么伤成这样？
额头的血还没止住！”
“从崖上摔下来的，”阿柠摸了摸怀里的残砚，砚台的缺角硌着胸口，倒让她清醒了些，“差役追得紧，我慌不择路就滚下去了。
对了，我刚才在崖底救了个叫周掌柜的人，他说他是我哥的朋友，还被人下了毒——是不是严大人干的？”
“周掌柜？”
青衫公子眼神一沉，拉着她往河边走，“他就是于兄托付证据的人！
我昨日去‘回春堂’找他，才知道他被严大人的人带走了，正着急，没想到你先遇到了他。
你救了他，可是帮了大忙。”
他引着阿柠走到河边的书舫旁，撑船的老船夫赶紧掀开船帘，青衫公子扶着阿柠上船，又转身对老船夫说：“张伯，快开船，往城南方向去，避开主干道。”
进了船舱，阿柠才敢松口气。
青衫公子从抽屉里翻出伤药，递给她：“这是金疮药，你先敷上。
你刚才说从崖上摔下来？
怎么没摔得更重？”
阿柠接过药，一边往额头涂，一边把“毒医骨”的事简略说了：“我婆婆以前说，我这体质能借毒生肌，这次摔下来沾了崖底的瘴气，反而把伤逼得轻了些。”
青衫公子听得眉头紧锁，又很快舒展开，眼里闪过一丝光亮：“原来于婆婆早有打算……这‘毒医骨’或许不只是能自保。
严大人府里有个门客，是个用毒高手，之前于兄收集证据时，就被这人下过慢性毒，若不是周掌柜给的解药，恐怕撑不到收集完证据。
你这体质，说不定能识破他的毒术。”
阿柠愣了愣，摸了摸怀里的玉佩，又看了看手边的残砚——砚台的缺角处还沾着崖底的泥土，可她突然觉得，这缺角好像不再是遗憾了。
“那我们现在去找周掌柜拿证据吗？”
她抬头问。
青衫公子摇了摇头：“现在还不行，严大人肯定在‘回春堂’附近设了埋伏，等天黑了再去更安全。
你先歇歇，我去给你弄点吃的，你从昨天到现在，肯定没吃东西。”
船缓缓驶离岸边，融进晨雾里。
阿柠趴在船窗边，望着远处京城的轮廓，心里默默念着：“哥，我找到能帮你的人了，也知道你没做错事，你等着，我一定会把证据拿回来，为你讨回公道。”
河面上的风拂过她的脸颊，带着水汽，却不再让她觉得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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