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简，你听妈说，这男的，真不错。有房有贷，一米七八，人看着老实，就是头发少了点。你都二十七了，不是二十一！再挑，就只能去给人家当后妈了！”
我妈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像一把钝刀子，一下一下地割着我的耳膜。
我捏着手机，站在出租屋的阳台上。阳台小得可怜，只能放下一个洗衣机，再站个人就转不开身。楼下是城中村，握手楼，一线天。别人的裤衩子都快甩到我脸上了。
“妈，”我把声音放得很低，“我正上班呢。”
“上什么班！一个月挣那万儿八千的，够你干啥的？我跟你说，女人干得好，不如嫁得好！你今天必须去见！地址我发你了，下午三点，别迟到！”
“咔哒。”
电话挂了。
我看着手机屏幕，上面是我妈发来的地址，还有一个男人的照片。地中海，啤酒肚，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油腻得能炒一盘菜。
心里那股气，堵得我发慌。就像吞了一大团湿棉花，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我叫温简，温暖的温，简单的简。可我的生活，一点也不温暖，更不简单。
毕业五年，存款四位数。工资涨得没房租快。我那个总监，一个四十多岁的秃头男人，老借着工作的名义，把手往我肩膀上搭。我躲开了，他就给我穿小鞋。
生活就像一盘磨，把我这点心气，磨得差不多了。
我回到工位上，屁股还没坐热，总监的微信就来了。
“小温，晚上的饭局，你准备一下。”
我看着那条信息，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我知道那是什么饭局。客户是个五十多岁的老板，饭桌上就喜欢对小姑娘动手动脚。上次，他的手就直接摸到了我的大腿上。
我躲了。
回来之后，我跟了一半年的项目，黄了。
总监把我叫进办公室，指着我的鼻子骂了半个钟头。
“温简，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特清高啊？让你陪客户喝杯酒，怎么了？掉块肉了？”
我捏着拳头，指甲陷进肉里。
下午两点半，我从公司出来了。
我没去那个相亲的地方。
我拐进了一条小巷子，在一家挂着“婚姻介绍”牌子的中介门口，停下了。
一个大妈坐在门口磕瓜子，看见我，上下打量了一眼。
“姑娘，有事？”
“我想……找个人结婚。”我说这话的时候，感觉自己像在菜市场买菜。
大妈眼睛一亮，瓜子也不磕了，把我拉了进去。
“想找个什么样的啊？要求说来听听。”
“男的，活的，没病。就行。”
大妈愣住了，以为自己听错了。
“就这？”
“嗯，就这。”我从包里拿出钱包，把里面所有的现金都掏了出来，一千三百二十七块五毛。
“我只有这么多钱。能找个什么样的？”
大-妈看着那堆零零散散的钱，又看了看我，眼神变得有点复杂。
“姑娘，你这是……遇到难事了？”
我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我别过头，不想让她看见。
“你别管了。就按我说的找。越快越好，今天就能领证的那种。”
大妈叹了口气，收下了钱。
“行吧。你在这儿等会儿，我给你问问。”
我在那个又小又暗的屋子里，坐了两个小时。
期间，大妈打了无数个电话。
“喂？老李啊，我这儿有个姑娘，人长得挺俊，就是要得急……”
“喂？张姐，你上次说的那个小伙子，还没找着呢？”
我的心，随着她那些电话，一点一点地凉下去。
就在我以为今天又要白等的时候，大妈挂了电话，一脸喜色地看着我。
“有了！”
“一个程序员，今年三十，没房没车，长相……一般。他也急着结婚，家里催得紧。”
“他愿意见？”
“愿意见！我把你的情况跟他说了，他说没问题。他现在就过来，你们聊聊，要是行，下午民政局下班前，正好能把证领了。”
我的心，说不上是喜是悲。就觉得，真他妈的荒唐。
又过了半个小时，门被推开了。
一个男人走了进来。
他很高，大概有一米八五。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格子衬衫，一条牛仔裤，一双运动鞋。背着一个双肩包，鼓鼓囊囊的。
戴着一副黑框眼镜，头发倒是挺多，就是有点乱。
他走进来，看见我，愣了一下。
“你好。”他开口，声音有点低，也挺好听。
“你好。”我站起来。
大妈给我们俩一人倒了杯水，就找了个借口出去了，把空间留给我们。
我们俩就这么坐着，谁也不说话。
气氛尴尬得能用脚趾头抠出一座三室一厅。
最后，还是他先开的口。
“我叫秦忱。”
“温简。”
“那个……王阿姨说，你……也急着结婚？”他问得很小心，好像怕戳到我的痛处。
我点了点头。
“你呢？为什么？”我反问他。
他推了推眼镜，有点不好意思。
“家里催。我爸妈身体不好，就想看我早点成个家。”他说得很实在。
“哦。”
又是一阵沉默。
“那个……”他看着我，“我觉得，你挺好的。”
我心里想，好什么啊。你连我是圆是扁都不知道。
“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他又说，“结婚不是小事。”
我看着他，他眼神很真诚，没有一丝一毫的轻浮。
他不像我妈介绍的那些男人，一上来就问你工资多少，家里几套房。也不像我那个总监，眼神跟钩子似的，总往不该看的地方瞟。
他就那么安安静-静地坐着，像一棵树。
“不用考虑了。”我说，“就你吧。”
他好像被我这句话噎住了，半天没反应过来。
“啊？”
“我说，就你吧。”我看着他，“户口本带了吗？”
“带……带了。”他下意识地拍了拍自己的双肩包。
“那走吧。”我站起来，“现在去，还来得及。”
他看着我，眼镜后面的眼睛，睁得大大的。
好像……被我这个操作，给整不会了。
民政局里的人不多。
我们俩填表，拍照，宣誓。整个过程，快得像一场梦。
拍照的时候，摄影师说：“新郎新娘，靠近一点，笑一笑。”
我扯了扯嘴角，笑得比哭还难看。
秦忱倒是笑了，就是有点傻。
拿到那两个红本本的时候，我还有点恍惚。
这就……结婚了？
我温简，成了一个已婚妇女。老公是旁边这个我认识了不到三个小时的，程序员。
从民政局出来，天已经快黑了。
“那个……”秦忱挠了挠头，“去哪儿？”
我这才想起来，我们俩，好像连住的地方都没商量好。
“我住城中村。”我说，“一个月一千五，押一付三。你要是……不嫌弃的话。”
“我住的地方，公司分的宿舍，单人的。”他立刻说，“要不，你搬过来？我那个宿舍，比你这儿大点。”
我看着他，他一脸的真诚。
“房租……”
“不要钱。”他说，“公司的福利。”
我心里盘算了一下。
一个月能省一千五。一年就是一万八。
“好。”我点了点头。
他就这么，骑着一辆共享单车，载着我，回了我的出租屋。
我东西不多，一个24寸的行李箱，一个背包，还有一个画板。
收拾东西的时候，房东大妈来了。
“哟，小温，这是要搬走啊？”
“嗯，王姨。”
“找到下家了？可我这儿，你得住满三个月才能退押金啊。”房东大-妈一脸的为难。
我心里一沉。
那可是一个月的房租啊。
“王姨，您看……”
“不行不行，这规矩不能破。”
我正急得不知道怎么办，秦忱走了过来。
他从钱包里，拿出十五张红票子，递给房东大妈。
“阿姨，我们急着搬。这钱，您拿着。就当……我们违约了。”
房东大-妈眼睛一亮，立刻就把钱接了过去。
“哎哟，小伙子，真是太客气了。那行，你们搬，你们搬。”
等房东走了，我看着秦忱。
“这钱，我还你。”
“不用。”他把我的行李箱提起来，很轻松的样子，“夫妻之间，算那么清楚干什么。”
夫妻。
这两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感觉怪怪的。
我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地撞了一下。
他公司的宿舍，在一个很高档的小区。环境好得不像话。
电梯上到顶层，三十三楼。
他打开门。
我愣住了。
这哪里是宿舍？
这分明就是一个大平层。装修是那种极简的工业风，黑白灰，看着就……很贵。
客厅大得能跑马，一面墙全是落地窗，能看到大半个城市的夜景。
“你……确定这是公司宿舍？”我有点不敢相信。
“嗯。”他很自然地把我的行李箱放进一个房间，“公司给高级工程师的……特殊福利。”
我看着他那一身洗得发白的格子衫，实在没法把他和“高级工程师”联系在一起。
“你……一个月工资多少？”我还是没忍住，问了。
“税后……三万左右吧。”他想了想说。
三万。
比我高了**倍。
我心里稍微平衡了一点。
怪不得，一千五的押金，说不要就不要了。
“这是你的房间。”他指了指我行李箱在的那个房间，“里面有独立的卫生间。你看看，缺什么，我们再去买。”
我走进去，房间很大，很干净。一张大床，一个衣柜，一张书桌。
比我那个城中村的鸽子笼，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挺好的。”我说，“什么都不缺。”
“那我去做饭。”他说着，就走进了厨房。
我站在客厅里，看着这个陌生的，豪华的房子，感觉自己像是在做梦。
我走到落地窗前，看着外面的车水马龙，灯火辉煌。
这个城市这么大，这么繁华。
而我，就在今天，有了一个……名义上的家。和一个，名义上的丈夫。
厨房里，传来了切菜的声音。
笃，笃，笃。
很有节奏，很安稳。
我走过去，靠在厨房门口。
秦忱穿着一件黑色的围裙，正在切西红柿。他的刀工很好，一片一片，切得很均匀。
夕阳的余光，从窗户照进来，给他镀上了一层金边。
他好像……也没那么难看。
“那个……”我开口。
“嗯？”他回头看我。
“我们……约法三章吧。”
“你说。”
“第一，互不干涉私人生活。你有你的朋友，我有我的圈子。”
“第二，对外，我们是夫妻。但在家里，我们就是……合租的室友。”
“第三，搭伙过日子，经济AA。”
我说完，看着他。
他停下了手里的刀，看着我，看了很久。
看得我心里有点发毛。
“我以为，你会说，不能上床。”他突然说。
我的脸“刷”一下就红了。
“那个是……是当然的！”
他笑了。
他笑起来，嘴角有两个浅浅的梨涡。
“好。”他说，“我答应你。”
“不过，我也有一个条件。”
“什么？”
“经济不用AA。我挣得比你多，养家糊口，是男人的责任。”他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很认真，一点也不像在开玩笑。
我愣住了。
“可是……”
“没有可是。”他打断我，“就这么定了。”
说完，他转过身，继续切菜。
留下我一个人，站在原地，心里乱糟糟的。
这个男人，有点奇怪。
晚饭，他做了三菜一汤。西红柿炒蛋，清炒西兰花，红烧排骨，还有一个紫菜蛋花汤。
都是很家常的菜。
但是，味道出奇的好。
“你……经常做饭？”我忍不住问。
“嗯。一个人住，习惯了。”他给我盛了一碗汤。
我看着他，突然觉得，这个婚，结的好像……也不算太亏。
至少，以后不用再吃外卖了。
吃完饭，我抢着去洗碗。
他也没跟我争。
等我洗完碗出来，他已经把我的房间，铺好了新的床单被套。
“早点休息吧。你明天，还要上班。”他说。
“嗯。”
我回到房间，关上门。
躺在那张又大又软的床上，闻着被子上阳光的味道。
我拿出手机，给我妈发了条微信。
妈，我结婚了。
然后，我把她拉黑了。
世界，清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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