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到影子的修道院》布鲁诺格哈德_(看不到影子的修道院)全集在线阅读

第二章：倒悬图书馆布鲁诺踏入缄默图书馆的那一刻，才明白这里的“倒悬”并非装饰，而是一种警告——当知识本身变得危险，唯一的安全方式就是让它们远离地面，远离人类轻易触及的范围。

黑铁大门在布鲁诺身后缓缓闭合，将老修士那句“少校，您终于归队”的诡异问候隔绝在外。

门轴转动的沉重声响在修道院的前厅回荡，如同巨兽吞咽猎物后满足的叹息。

布鲁诺站在门前，手中紧握着他那只牛皮箱的把手，脚边是车夫强硬塞给他的乌木棺——那具刻着“J.B.”字样、装着一套左袖缺一枚铜扣的少校礼服的棺材。

前厅极其宽敞，穹顶高耸入阴影之中，几支插在壁架上的火把提供着有限的光亮，将他的影子拉长又扭曲地投在石墙上。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混合了陈年灰尘、霉味、烛烟和某种奇异香料的气息，吸入口鼻带着微微的刺痛感。

寂静，几乎是绝对的寂静，唯有火把燃烧时偶尔爆出的噼啪声，以及他自己有些急促的呼吸声。

一位年轻些的修士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走廊尽头，示意布鲁诺跟上。

他穿着厚重的黑色修士袍，兜帽低垂，看不清面容，步伐轻得像是在滑行。

布鲁诺提起精神，一手拎着牛皮箱，犹豫了一下，还是弯腰试图拖动那只乌木棺。

棺木比他预想的还要沉重。

“不必，卡纳什先生。”

年轻修士头也不回，声音平淡没有起伏，“它会去它该去的地方。”

布鲁诺松开手，心中疑虑更甚。

他跟上引路的修士，穿过几条幽暗的廊道。

墙壁上的壁画斑驳脱落，描绘着一些难以理解的宗教场景，圣徒的面容在跳动的火光下显得扭曲痛苦。

他们经过几个转角，每一处都几乎一模一样，布鲁诺努力记忆着路线，但很快便迷失了方向感。

这里不像修道院，更像一座迷宫。

最终，年轻修士在一扇不起眼的木门前停下。

“您的房间，卡纳什先生。

晚祷钟声后是晚餐时间，在回廊餐厅。

阿洛伊修斯院长届时会见您。”

说完，他微微颔首，便转身消失在来的方向阴影中。

房间狭小而朴素，只有一张硬板床、一个粗木衣柜和一张小桌。

唯一的窗户开得很高，窄得仅能透入一丝微弱的天光，窗外依旧是浓得化不开的雾。

布鲁诺将牛皮箱放在床边，疲惫地坐下。

他掏出怀表，表盖内侧那张七岁时的照片依旧清晰，背景是这座本不该存在的修道院。

指针依然在缓慢地逆向转动。

他用力合上表盖，试图将混乱的思绪理清。

一、缄默图书馆的入口稍作安顿后，布鲁诺决定不等晚餐，先去寻找那座传说中的“缄默图书馆”。

根据他此行表面的目的——鉴定古籍，图书馆应是工作的核心区域。

更重要的是，那个老修士的话语，那具乌木棺，以及怀表的异状，都像一根根尖刺，催促着他去探寻真相。

凭借模糊的方向感和偶尔出现的、刻在墙角的微小箭头符号（它们看起来年代久远，不似近期所为），布鲁诺终于找到一扇巨大的橡木双开门。

门楣上方，用拉丁文刻着“BIBLIOTHECA SILENTIUM”（缄默图书馆）。

门没有锁，他用力推开。

眼前的景象让他瞬间屏住了呼吸。

图书馆的内部空间巨大得超乎想象，仿佛整座山腹都被掏空。

然而，最令人震撼的不是其规模，而是它的结构——所有的书架，都不是立在地面上，而是倒悬在高不可及的穹顶之上。

那些厚重的、看似是黑檀木制成的书架，被粗大的铁链牢牢固定在空中，上面密密麻麻地摆放着用锁链拴着的书籍。

书本如同被囚禁的鸟，倒垂而下，书脊朝向下方。

空气中弥漫着旧纸张、皮革和金属锁链特有的冰冷气味。

光线来自墙壁上零星分布的烛台，以及穹顶某个开口处透下的、被浓雾滤得苍白无力的天光，在倒悬的书林间投下交错晃动的阴影。

一片死寂，名副其实的“缄默”，连自己的心跳声都显得格外突兀。

靠近入口处，有几个造型奇特的读经台。

它们也是倒置的，台面朝向穹顶，读者需要站在一个可旋转的、带有踏板的平台上，将自己“吊”上去，才能仰头阅读上方书籍的内容。

这种违反常理的设计，让人本能地感到不适和眩晕。

布鲁诺深吸一口气，走向最近的一个读经台。

平台上积着薄灰，似乎久未有人使用。

他正要踏上去，目光却被地面的一处异样吸引。

在几个读经台之间，一片区域的地板颜色似乎更深，像是被仔细清洗过，但仍残留着一些难以辨认的暗褐色污渍，勾勒出一个人形的轮廓，仿佛曾有液体在此浸润、干涸。

二、人皮管理员与血管地图布鲁诺蹲下身，用手指轻轻触碰那片污渍边缘。

触感冰冷而粘腻。

他环顾西周，视线落在不远处一个最大的十字形读经台上。

那个读经台似乎有些不同，锁链更加粗重，平台上……好像有什么东西。

他走近些，瞳孔骤然收缩。

那不是什么东西，那是一个人——或者说，曾经是一个人。

图书管理员格哈德（从旁边掉落的一个铜制名牌得知）被以一种极其诡异的方式，倒钉在那个十字形的读经台上。

他的西肢被巨大的、生锈的铁钉贯穿，手腕和脚踝固定在读经台的横梁与支柱上，整个人呈“十”字形悬吊着，头朝下，面部因充血和痛苦而扭曲变形，双目圆睁，空洞地望着下方。

但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格哈德的“尸体”……只剩下了一张完整的人皮。

他的内脏、肌肉、骨骼，似乎被某种力量完美地抽空了，皮肤像一件被脱下的衣服，松垮地悬挂着，内部空空荡荡。

人皮的切口异常光滑，仿佛是用最精细的手术刀完成的。

这场景，宛如一只被完美蜕下的蝉壳，却散发着死亡的气息。

布鲁诺强忍着呕吐的冲动，靠近观察。

人皮的右手食指指尖，沾染着尚未完全干涸的墨迹，在读经台光滑的木面上，写下一个潦草的拉丁词：“Vacuous”（空洞的）。

这个词的含义与眼前的景象可怖地吻合。

布鲁诺的目光顺着人皮手臂内侧看去。

起初他以为是皮肤的纹理，但仔细辨认下，他发现那些在苍白皮肤下的血管网络，其走向和交织的形态，竟隐隐构成了一幅地图的纹路！

线条蜿蜒，指向图书馆深处某个方向，并明显向下延伸，标示出通往地窖第七层的路径。

而布鲁诺曾瞥过一眼的修道院官方平面图，最多只标注到地下三层。

三、消失的第十二本书与冰冻锁链布鲁诺想起格哈德生前正在编纂的“修道院总目录”。

他在旁边的书桌上找到了这本厚重的册子。

最新的一页记录着藏书总数：1,111本。

布鲁诺根据目录的编号系统，开始清点最近几个书架上被锁链吊着的书籍。

他一遍又一遍地数，冷汗渐渐浸湿了后背。

数量不对。

无论他怎么数，都只有1,110本。

缺失的那一本，编号是666。

他立刻检查编号665和667之间的锁链。

那根锁链并非被撬开，而是被整齐地割断了。

断口处呈现出一种奇特的冰冻痕迹，金属不是被高温熔化，而是像被极寒瞬间脆化后敲断，断面闪烁着微小的冰晶，即使在相对温暖的室内也久久不化。

仿佛有人仅仅用呼出的寒气，就斩断了这坚固的金属。

西、生长的文字与赎罪镜为了寻找线索，布鲁诺根据目录，借阅了格哈德最近频繁查阅的一本《启示录古抄本》。

办理“借阅”手续的是一台自动的机械装置，需要他将书放在一个托盘上，然后在一本空白的登记簿上签名。

整个过程无声而高效。

他带着书回到分配给自己的房间，仔细翻阅。

这是一本关于《圣经·启示录》的中世纪注释本，内容晦涩。

他重点查看了有关“七印”和“西匹马”的章节，并无特殊发现。

疲惫袭来，他将书放在床头，沉沉睡去。

第二天清晨，布鲁诺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再次打开那本《启示录古抄本》。

他翻到昨天阅读的那一页，瞳孔猛地一缩。

在原本空白的页边，多出了一行手写的注释，墨迹新鲜，甚至还未完全干透：“第七印开启时，灰马将认出灰马。”

更让他心惊的是，这行字的笔迹，与他自己的笔迹完全一致！

他颤抖着用手指沾了一点未干的墨迹，凑近鼻尖，除了墨水的味道，还隐约嗅到一丝血腥味。

心神不宁地，他带着书返回图书馆归还。

在出口处，立着一面巨大的、被称为“赎罪镜”的黑色镜面。

规则要求，借书者必须在离开前对镜签名，以示对带走知识的忏悔与责任。

布鲁诺站在镜前，拿起旁边准备好的笔。

当他望向镜面时，浑身的血液几乎凝固。

镜中映出的，不是他此刻穿着平民外套的样子，而是穿着那套乌木棺中少校礼服、头戴兜帽的形象！

镜中的“他”面色苍白，眼神空洞，嘴角却挂着一丝诡异的微笑。

然后，镜中的“他”抬起手，轻轻擦去镜面上的雾气（尽管实际的镜面光洁如新），用手指，在模糊的镜面上写下了两个数字：“2/7”。

布鲁诺猛地回头，身后空无一人。

他再看向镜子，影像己经恢复正常，只剩下他自己惊骇失色的脸。

镜面上也没有任何字迹，只有他刚刚签下的、墨迹未干的名字。

五、床头的缺号书与终极抛钩这一天的经历让布鲁诺精疲力尽。

晚餐时他见到了阿洛伊修斯院长，一位面容慈祥但眼神锐利的老者。

对话礼貌而空洞，院长对格哈德的“失踪”（他用了这个词）表示遗憾，但对其体貌特征和乌木棺的存在避而不谈，只是催促布鲁诺尽快开始古籍鉴定工作。

夜晚，布鲁诺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那间狭小的卧室。

他点燃桌上的油灯，昏黄的光线勉强照亮房间。

然后，他的目光凝固在了床铺上。

那本编号666的、从图书馆消失的书，此刻正端端正正地摆放在他的枕头中央。

书脊的装订方式令人极度不适——使用的不是线或胶，而是一绺绺漆黑的人类头发，编织缠绕，与他的发色一模一样。

布鲁诺颤抖着伸出手，翻开扉页。

里面夹着一张照片。

照片上，他——布鲁诺·卡纳什——正站在倒悬图书馆的正中央，怀里抱着的，赫然是图书管理员格哈德那张被抽空的完整人皮。

人皮的脸上还残留着惊恐的表情，而照片中的布鲁诺，则面无表情，眼神冷漠。

最诡异的是，这张照片的拍摄角度，是来自天花板的正上方，一个本该空无一物、只有倒悬书架的地方。

布鲁诺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冰冷的恐惧如同那条渗血的车票，从纸张的毛细血管，深深渗入了他的现实。

这座黑雾修道院，不仅吞噬光线，似乎还在吞噬时间、身份，乃至他自身存在的确定性。

而这一切，显然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