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小区门口开了十年便利店,油盐酱醋只赚毛钱,代收快递不收分文,就图个邻里方便。
矿泉水供货价涨了,我咬牙每瓶加了五毛,第二天就被挂上业主群热搜。黑心奸商!
一瓶水都敢涨五毛!以前便宜都是装的!她家肯定赚海了!你看那冰柜天天开着,
多耗电啊,这钱谁出?五毛五毛的涨,一年得坑我们多少钱?
大家联合起来不买她家东西!我气笑了,冰柜耗电也成了我的罪?十年起早贪黑,
赊账的白条攒了一抽屉,帮老人送货上门爬的楼梯够登珠峰了,就换来个黑心?
捅我最深的那刀,来自老孙头,他孙女的救命药,是我垫了三年钱。
我在群里亲眼看到他@我。王老板的药有问题!我孙女吃了上吐下泻!
看着群里刷屏的抵制和污蔑,我连夜清空了货架。正好娘家祖传的卤味方子,
在夜市有人出高价求合作。后来听说,小区门口那铺面空了半年,
有人提着果篮找到我排长队的夜市摊子:王姐,大家想你了,回来开店吧,价格你说了算!
我擦了擦手,指着隔壁灯火通明的大超市:买酱油?往前走,两条街。
01卷帘门哗啦一声被我推上去,清晨六点带着凉意的空气涌进小小的惠邻便利店。
货架上整整齐齐码着油盐酱醋、花花绿绿的零食、码得跟豆腐块似的泡面,
冰柜里饮料瓶身上凝着细密的水珠,冷藏柜里牛奶和面包散发着新鲜的冷气。
门口支着的简易快递架,已经堆了几个包裹,都是昨夜快递员趁我关门时塞进来的。十年了,
每天都是这个点开门。隔壁楼上李大爷晨练回来,照例在门口探个头:小王,
今儿有新鲜鸡蛋没?有,李叔,昨儿下午刚送来的,给您留着呢,土鸡蛋!
我笑着从柜台下拎出一个小篮子,里面十几个沾着点草屑的鸡蛋。李大爷乐呵呵扫码付钱,
又顺手拿了一小袋盐:家里盐罐子见底了,你这儿就是方便!那是,
咱不就图个邻里邻居方便嘛。我应着,手脚麻利地帮他把东西装好。方便。这两个字,
就是我这十年小店的全部意义。酱油瓶子空了?下楼走两步就到。孩子放学饿了,
先来买根烤肠垫垫?没问题。忘带钱了?王姐,记账上,回头一起算!
抽屉里那沓厚厚的、用橡皮筋捆着的白条,就是凭证。下大雨没带伞?
门口挂着几把印着惠邻字样的旧伞,随便拿,记得还就行。谁家老人腿脚不便,
打个电话要袋米要桶油?只要不是饭点最忙的时候,
我蹬上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都响的破自行车就给送上去。钱?赚的都是毛儿八分的辛苦钱。
一包盐赚几毛,一瓶水赚几毛,一桶泡面赚块把。房租水电人工一扣,勉强糊口,
图个踏实自在。看着小区里的老少爷们、姑娘媳妇儿、蹦蹦跳跳的孩子们,
习惯了推门进来喊一声王姐、王姨,脸上带着点熟稔的笑,我这心里头,
就暖烘烘的。日子就这么流水似的过,直到那该死的矿泉水开始涨价。
供货商老刘的电话打过来时,语气里都透着无奈:王姐,真对不住,水厂那边通知了,
我们也没辙,XX 山泉这一批进价每件涨三块,摊到瓶子上……得涨五毛。我捏着电话,
心里咯噔一下。五毛钱,听着不多,可这水是店里走得最快的货之一,
也是最透明、价格最敏感的东西。小区里多少人,
尤其是那些退休老头老太太、精打细算过日子的主妇,就盯着这水价呢。我犹豫了几天,
看着库房里快见底的存货,又看看供货单上刺眼的红色涨价数字,咬了咬牙。
总不能亏本卖吧?我打印了一张简单的告示,
胶带仔仔细细贴在收银台旁边最显眼的玻璃门上:敬告各位邻居:因厂家供货成本持续上涨,
即日起,XX 山泉矿泉水550ml零售价调整为 2.5 元/瓶。小店利薄,
实属无奈,敬请谅解!惠邻便利店王姐。字写得工工整整,希望邻居们能理解。第二天早上,
卷帘门刚推上去没多久,一个常来买烟的中年男人,赵富贵,捏着一瓶水重重地顿在柜台上。
他眼睛瞟着那张告示,嗓门扯得老大:哟呵,王姐,这水涨得够快啊?昨天不还两块吗?
睡一觉起来就两块五了?您这印钞机开得挺溜啊!他声音大,
门口几个等着拿快递的、买早餐的邻居都看了过来。我陪着笑解释:富贵哥,
真不是我要涨,是厂家供货价涨了,你看我这都贴了告示……告示?赵富贵嗤笑一声,
掏出手机对着告示和那瓶水咔嚓拍了一张。告示顶个屁用!黑纸白字写着坑钱呗!
他扫码付了两块五,拧开瓶盖灌了一大口,临走还故意嚷嚷。大家伙儿都看看啊!
一瓶水都敢涨五毛!以前便宜都是装的!心黑着呢!我被他噎得一口气堵在胸口,
脸上火辣辣的。赵富贵这人,是小区里有名的滚刀肉,爱占小便宜,赊账是常事,
抽屉里他的白条最多,催急了还跟你急眼。没想到,第一个跳出来发难的,是他。
这还只是个开始。中午头,太阳正毒,店里没什么人。我正低头整理货架,手机嗡嗡嗡
震个不停。拿起来一看,是小区那个几百人的大业主群,消息刷得飞快,已经 99+了。
点开一看,最上面就是赵富贵早上拍的那张照片。下面跟着他一条语音,点开,
他那特有的、带着点油滑腔调的声音在安静的店里炸开:黑心奸商!一瓶水都敢涨五毛!
以前便宜都是装的!大家伙擦亮眼睛啊!这明显是看咱们小区人老实,坐地起价!
这条语音下面,立刻跟了好几条附和和拱火的:就是!太黑了!五毛钱不是钱啊?
积少成多,一年下来坑我们多少?我早就说她家肯定赚海了!你们想想,那冰柜,
大夏天 24 小时开着,多耗电啊?这电费成本算谁的?还不是摊在咱们买东西的钱里?
她王姐能自己掏腰包?对对对!还有那快递!天天堆门口,占着公共地方,
她收一分钱管理费了吗?没准儿快递公司私下给她塞钱了呢!不然她那么积极帮人收?
活雷锋啊?五毛五毛地涨,一年得坑我们多少钱?我看她就是喂不饱的白眼狼!
咱们得联合起来,不买她家东西!看她能撑几天!
发言最活跃的是几个平时在群里就很能咋呼的中年妇女,还有一个叫老 K的 ID,
头像是个方向盘,说话阴阳怪气,总能把节奏往王姐肯定有猫腻上引。我看着那些字眼,
黑心、坑钱、坐地起价、白眼狼……像一根根冰冷的针,扎得我指尖发麻,
浑身发冷。冰柜耗电也成了我的罪?我帮大家免费收快递,方便了所有人,
反倒成了我私下收钱的证据?我起早贪黑十年,赊出去的钱都能买个小冰柜了,
帮老人送货爬的楼梯加起来够登珠峰了,就换来个黑心和白眼狼?荒谬!
一股巨大的委屈和愤怒直冲头顶,我气得手都在抖。02就在我准备关掉群聊,
眼不见为净时,一条新的@信息弹了出来,发信人的头像,
是一个笑得有点拘谨的老头抱着一个小女孩的合影。是老孙头!我的心猛地一跳,
下意识点开。不是语音,是文字。字不多,每一个字却像烧红的烙铁,
狠狠烫在我的视网膜上,烫进我的心脏里:@惠邻王姐王老板,我本来不想说的。
但为了大伙儿,我得站出来!你……你卖给我的那瓶儿童退烧药!我孙女婷婷吃了,
上吐下泻!脸都白了!现在还在医院观察!图片:一个模糊的医院走廊
你心不能这么黑啊!连孩子的药都敢卖假的?!以前便宜都是骗人的!
就是为了放长线钓大鱼!坑我们这些老实人!大家千万别再上当了!嗡——!
脑子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中,瞬间一片空白!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又被巨大的力量猛地挤压到四肢百骸,手脚冰凉,心脏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攥住,
痛得我无法呼吸!假的?药是假的?婷婷吃了上吐下泻?这怎么可能?!
那药是我亲自从正规医药公司进的货!是我一分钱不赚,甚至每个月都替他垫付大半的药钱!
整整三年!一千多个日夜!我看着他拿着药时感激涕零的样子,
看着他小孙女婷婷苍白的小脸因为病情稳定而慢慢有了血色,
听着他无数次念叨王姐是好人、下辈子做牛做马报答你……原来,所有的感激,
所有的好话,都抵不过背后捅来的这一刀!而且这一刀,如此恶毒!如此致命!
直接污蔑我卖假药害孩子!这是要把我彻底钉死在黑心奸商的耻辱柱上,彻底踩进泥里,
永世不得翻身!为什么?老孙头!为什么?!就因为我涨了五毛钱的水价?
就因为我挡了别人的财路?巨大的荒谬感和被彻底背叛的剧痛,像汹涌的冰水瞬间淹没了我。
刚才看赵富贵他们污蔑时的愤怒,此刻被一种更深沉、更刺骨的寒意取代。那种寒意,
是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绝望。十年邻里情,三年救命恩,原来在利益面前,
脆弱得如同一张薄纸,轻轻一戳,就碎得连渣都不剩。王姐!王姐!你怎么了?
脸色这么白?一个来拿快递的熟客大妈看到我摇摇欲坠的样子,吓了一跳,赶紧扶住我。
我猛地回过神,才发现自己死死攥着手机,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喉咙里堵得死死的,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我冲大妈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艰难地挪到柜台后面,扶着冰冷的饮料柜才勉强站稳。群里已经因为老孙头这条重磅炸弹
彻底炸开了锅!信息刷屏的速度快得几乎看不清!我的天!假药?!丧尽天良啊!
连孩子的钱都坑!@老孙头 孙叔!婷婷怎么样了?严不严重?报警!必须报警!
我就说她不是好东西!看吧!露馅了!卖假药!这得判刑!@惠邻王姐滚出来!
给个说法!不然我们就报警!砸了你的黑店!抵制!坚决抵制!这种黑店必须关门!
老 K:唉,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平时看着挺和善,背地里……啧啧!为了钱,
良心都被狗吃了!支持孙叔报警!我们大伙儿给你作证!群情激愤,
讨伐声浪一浪高过一浪。老 K的发言更是火上浇油,把卖假药害孩子
的罪名死死扣在了我头上。我看着那些文字,看着老孙头那条指控,
看着那个模糊的医院照片……心脏像被无数根针反复穿刺,痛得麻木。就在这时,
店门被猛地推开,撞在门后的快递架上,哐当一声。老孙头像一阵风一样冲了进来,
他脸色惨白,眼神惊恐绝望,花白的头发被汗水黏在额头上,整个人像刚从水里捞出来,
又像是被厉鬼追赶。王姐!王姐!他声音嘶哑破碎,带着哭腔,冲到我面前,扑通
一声,直挺挺地跪在了冰凉的地砖上!王姐!我该死!我不是人!我是畜生!
他一边嚎啕大哭,一边抬手狠狠抽自己耳光,啪啪作响,脸颊瞬间红肿起来。我是被逼的!
是赵富贵!是那个开宝马的『老 K』!是他们逼我的啊!他涕泪横流,
语无伦次:他们……他们给了我五千块钱!让我在群里……在群里那么说!
让我污蔑你卖假药!说……说这样大家才会恨死你!才能把你赶走!
那个开宝马的……他说……他说事成之后,那铺子他盘下来开水果店,
再给我一万块……还……还说给我孙女找更便宜的药……可是……可是……
老孙头哭得浑身抽搐,脸上混杂着极度的恐惧和悔恨,婷婷……婷婷昨天真的发烧了!
上吐下泻!送去医院……医生说……说是急性肠胃炎!是因为……是因为我贪便宜,
买了路边摊不干净的草莓给她吃!根本……根本就不是药的问题啊!他猛地抬起头,
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我,充满了走投无路的绝望和乞求。王姐!我对不起你!
我鬼迷心窍!我不是人!那五千块……那五千块……他们……他们赖账了!
赵富贵说钱是开宝马的给的,
开宝马的说我事情没办利索……只……只给了我两千……还威胁我要是敢说出去,
就……就找人弄死我!老孙头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扑上来,
死死抓住我的裤脚:王姐!救救我!救救婷婷!
医院……医院催缴费……我……我实在没钱了!那开宝马的不是人!他……他……
后面的话,我已经听不清了。巨大的荒谬感像一只冰冷的手,扼住了我的喉咙。原来如此。
为了五千块,为了一个空头支票,为了那虚无缥缈的更便宜的药。
这个我掏心掏肺帮了三年的人,就能毫不犹豫地举起最恶毒的刀子,捅向我最致命的地方,
污蔑我卖假药害孩子!而那个开宝马的老 K,那个想撵我走、接手我店面的男人,
更是把卸磨杀驴、过河拆桥演绎到了极致!利用完老孙头,
连那点可怜的卖命钱都要克扣!心寒吗?不。心已经冻成了冰坨。
连最后一丝热气都被抽干了。
看着眼前这个痛哭流涕、为了钱背叛我、如今又被同伙抛弃的可怜虫,
我连愤怒都觉得是浪费力气。只剩下一种彻骨的冰冷和一种近乎麻木的清醒。十年小店,
邻里情谊?救命之恩?全都是笑话!彻头彻尾的笑话!我慢慢抽回被老孙头抓住的裤脚,
身体晃了一下,扶住了旁边的货架。我低头看着他,看着他狼狈绝望的样子,
眼神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深潭。孙叔,我的声音异常平静,没有一丝波澜,起来吧。
地上凉。03老孙头愣住,哭声戛然而止,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婷婷的药,
我指了指那个被他慌乱中掉在地上的、空了的药瓶。今天,我帮不了你了。以后,
也帮不了了。我深吸一口气,那冰冷的空气刺得肺管子生疼,你拿着那两千块,
去买点干净草莓吧。说完,我不再看老孙头瞬间死灰般绝望的脸,
也不理会他瘫坐在地上发出的压抑呜咽。我转过身,背对着他,拿出手机,
点开那个依旧在疯狂跳动、不断弹出新消息的业主群。群里,
污蔑、谩骂、煽动抵制的信息还在刷屏。赵富贵和那几个女人正一唱一和,高喊着报警
、砸店。那个老 K又发了一条,语气带着胜利者的得意和阴狠。
@惠邻王姐怎么?哑巴了?卖假药心虚不敢说话了?等着吧,有你好果子吃!
我盯着那条消息,手指在冰冷的屏幕上划过。
心口那块巨石仿佛被老孙头这最后一刀彻底击碎了,碎成了粉末,
只剩下一种空荡荡的疲惫和一种奇异的平静。十年。起早贪黑。笑脸相迎。赊账的白条。
爬不完的楼梯。垫付的药钱……所有的所有,都在这一刻,变得轻飘飘的,毫无意义。
不值得。真他妈的不值得。我关掉群聊,拨通了我妈家的电话。铃声响了两声就被接起,
是我妈熟悉的大嗓门:喂?小慧啊?咋这个点打电话?店里不忙?妈,我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