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折叠的钟钟摆悬在第七根肋骨的位置时,我听见玻璃在咳嗽。不是那种清脆的碎裂声,
是磨砂纸蹭过生锈铁管的钝响,裹着潮湿的霉味从墙缝里渗出来。我数过墙缝的数量,
三百七十二道,每道缝里都嵌着半透明的鳞片,在月光下泛着指甲盖大小的虹光。
“今天的钟走反了。”她坐在倒扣的玻璃鱼缸上,裙摆沾着银白色的粉末,
像刚从雪堆里捞出来。她总在钟摆指向左肩时出现,左手捏着块融化的怀表,
表盘里没有指针,只有团不断变形的雾气。我盯着她手腕上的淤青——那是串环形的伤痕,
像被某种带齿的金属圈勒出来的,边缘泛着青紫色的光晕。“昨天的钟也没走对。
”我数到第三十片鳞片时,她突然把怀表按在我眼皮上。雾气钻进瞳孔的瞬间,
我看见无数个钟在同时坍塌。有的钟面裂成蛛网,有的指针拧成麻花,
最中间那只钟的齿轮里卡着半张人脸,嘴唇翕动着,吐出的不是声音,是密密麻麻的蚂蚁,
黑色的,带着金属光泽。“它们在找零号碎片。”她的声音从鱼缸底下传上来,
闷得像隔着层水,“你见过的,在你枕头底下那只断腿的玩偶里。”我猛地坐起来,
枕头底下果然有团硬物。摸出来才发现不是玩偶,是块不规则的玻璃,
边缘锋利得能划开空气。玻璃里面封着片雪花,永远保持着飘落的姿态,雪花的棱角上,
刻着个极小的“0”。墙缝里的鳞片突然集体发亮,
三百七十二道虹光在天花板上拼出个扭曲的钟面,指针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倒转,每走一格,
空气就变稠一分,最后粘稠成琥珀色的胶状,把我和她冻在原地。她的裙摆开始融化,
银白色粉末簌簌往下掉,落在鱼缸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响。“明天别数鳞片了。
”她的脸在胶状空气里渐渐模糊,“数到三百七十三,它们就会从缝里爬出来。
”钟摆最后敲在第十二根肋骨上时,玻璃的咳嗽声停了。我低头看掌心的玻璃碎片,
里面的雪花突然换了个姿势,像是在朝我眨眼睛。
2 倒置的房间我是在第七次撞见自己的影子朝左走时,发现房间被翻转了的。正常情况下,
影子应该跟着我的右手移动。但那天早上,阳光斜斜地切过地板,我的影子却固执地往左偏,
脚尖顶着墙根,像在丈量什么。墙根的位置本该有张书桌,现在却立着面镜子,
镜子里的我正用左手写字,笔尖流淌出的不是墨水,
是银白色的粉末——和她裙摆上的一模一样。“镜子里的时间比外面慢三拍。
”她从镜子里探出头,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水珠顺着下巴往下滴,
落在地板上却没有洇开,反而凝成了小小的玻璃珠。“你看,我在这里待了十分钟,
外面才过三分钟。”我数了数玻璃珠的数量,二十七颗。每颗珠子里都嵌着个微型的钟,
有的在走,有的停了,指针一律指向三点十七分。“零号碎片呢?”我问她时,
镜子里的我突然抬起头,嘴角咧开个诡异的弧度。她突然把脸贴在镜面上,
鼻子压扁成透明的形状。“它们把碎片藏在时间的褶皱里了。”她的声音透过玻璃传过来,
带着水波的颤音,“就像你把糖纸夹在字典的第198页,以为没人会发现。
”我冲到书架前,抽出那本《时间简史》,第198页果然夹着张糖纸。
不是我平时吃的水果糖,是种透明的糖纸,里面裹着团模糊的光影,像被揉皱的人脸。
展开糖纸的瞬间,光影突然活了过来,在书页上爬动,留下蚯蚓状的痕迹,凑近了看,
全是“0”组成的链条。镜子突然“咔嚓”一声裂了道缝。裂缝里涌出黑色的雾气,
带着铁锈的味道,镜子里的她尖叫着被雾气吞噬,最后只留下只挥舞的手,
手腕上的淤青在黑雾里闪着青紫色的光。我的影子在这时突然归位,跟着我的右手移动起来,
仿佛刚才的异常只是错觉。但地板上的二十七颗玻璃珠还在,每颗珠子里的钟,
指针都卡在了三点十七分。3 会呼吸的墙墙开始呼吸是在某个雨夜。
先是墙纸鼓起一个个小包,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蠕动,接着整面墙开始有节奏地起伏,
吸气时向外膨胀,呼气时向内凹陷,发出风箱般的声响。我把耳朵贴在墙上,
听见里面传来模糊的对话声,不是人类的语言,是钟摆晃动的频率,夹杂着玻璃摩擦的脆响。
她的出现带着股雨水的腥味。这次她没坐鱼缸,而是蹲在墙根,用手指抠墙纸鼓起的小包。
“它们在筑巢。”她的指甲缝里塞满了银白色粉末,“用零号碎片的粉末,
筑个能装下所有错位时间的巢。”我数着墙上的小包,正好三百七十二个,
和墙缝的数量一样。每个小包里都透出微弱的光,有的是红色,有的是蓝色,
像某种生物的眼睛。“你怎么知道这些?”我问她时,她突然停下动作,
侧耳听着墙里的声音。“因为我就是从巢里逃出来的。”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怕被墙听见,
“我曾经是零号碎片的看守者,后来它们发现我偷偷藏了片雪花,就把我变成了时间的漏洞。
”她撸起袖子,胳膊上除了环形淤青,还有串细密的针孔,每个针孔里都嵌着极小的玻璃珠,
和地板上的那些一模一样。“它们每天都用时间的碎片扎我,让我说出雪花的下落。
”她的指尖划过针孔,珠子弹出来,落在手心,“但它们不知道,雪花早就变成了你的玩偶。
”墙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小包一个个炸开,涌出黑色的雾气,和镜子裂缝里的一样。
这次雾气里伸出无数只手,有的握着钟摆,有的捏着齿轮,都朝着她抓过来。“快跑!
”她把一把玻璃珠塞进我手里,“这些能让你在时间褶皱里多待三分钟!
”我抓起玻璃珠冲进卧室,身后传来墙皮剥落的巨响。回头看时,她已经被黑雾吞噬,
只留下只挥舞的手,手腕上的淤青在黑雾里闪着青紫色的光,像个正在熄灭的灯笼。
卧室的门在我身后关上,墙的呼吸声消失了。我摊开手心,玻璃珠里的钟,
指针全部指向了三点十七分。4 旋转的楼梯楼梯是突然出现在客厅中央的。没有扶手,
没有栏杆,只有盘旋向上的台阶,材质像是某种半透明的晶体,
踩上去会发出钢琴般的音阶声。我数了数台阶的数量,九十九级,
每级台阶的边缘都刻着个“0”,只是有的正着刻,有的倒着刻。“这是通往巢的路。
”她坐在第三十三级台阶上,裙摆已经完全变成了银白色,像用月光织成的。
她的手里拿着那只断腿的玩偶,玩偶的肚子上有个洞,里面空空如也。
“零号碎片不在里面了,它们把它移到了最顶层。”我踏上第一级台阶,音阶声是“哆”。
第二级是“来”,第三级是“咪”……当我走到第九级时,
突然发现台阶上的“0”开始旋转,像一个个微型的漩涡,把周围的光线都扭曲了。
“小心点,”她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带着回音,“第十七级台阶是个陷阱,
会把你送到三天前的雨夜。”我数到第十七级时,果然停住了脚步。
台阶上的“0”旋转得最快,周围的空气都被搅成了漩涡状,
隐约能看见里面闪过雨丝的影子,还有墙皮剥落的画面。“它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问她时,她正站在第五十级台阶上,低头看着我。“因为零号碎片是所有时间的起点。
”她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远,“没有它,所有的钟都会停摆,所有的影子都会错位,
所有的墙都会变成巢穴。”她举起玩偶,玩偶的眼睛里射出两道光,照亮了上方的台阶。
我看见第九十九级台阶上,放着块不规则的玻璃,和我枕头底下的那块一模一样,
只是里面封着的不是雪花,是团不断变形的雾气——和她怀表里的一样。“那就是零号碎片?
”我刚问完,第十七级台阶突然爆发出巨大的吸力,把我往漩涡里拽。
我死死抓住旁边的台阶,指尖抠进晶体的缝隙里,流出银白色的血,像她裙摆上的粉末。
“快往上爬!”她从上面扔下来根绳子,绳子是用钟摆的链条做的,冰凉刺骨,
“它们知道你来了!”我抓住链条往上爬,音阶声变得杂乱无章,
像是无数架钢琴在同时弹错音符。台阶上的“0”旋转得越来越快,
有的已经变成了黑色的漩涡,里面伸出无数只手,抓向我的脚踝。
当我爬到第九十九级台阶时,终于看清了零号碎片。玻璃里面的雾气正在凝聚,
渐渐变成一张脸——是她的脸,嘴角带着微笑,眼睛里映着旋转的“0”。
“原来你就是零号碎片。”我恍然大悟时,她突然从碎片里走了出来,站在我面前,
手腕上的淤青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串银色的手链,由无数个极小的“0”组成。“不,
”她摇摇头,手链发出清脆的响声,“我是碎片的守护者,现在,该轮到你了。
”她把零号碎片塞进我手里,碎片一碰到我的掌心,就突然融化了,顺着我的血管流进心脏。
我感觉浑身充满了力量,又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眼前的楼梯开始坍塌,
台阶变成无数个“0”,旋转着飞向空中。“记住,”她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越来越远,
“当所有的钟都停摆时,就把雪花从玩偶里取出来,放在第三百七十三道墙缝里。
”我最后看见的,是她的身影渐渐融入旋转的“0”中,手链上的“0”一个个亮起,
像遥远的星星。5 时间的褶皱我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卧室的床上。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
暖洋洋的。墙上的钟在正常走动,钟摆悬在正中央,不偏不倚。影子跟着我的右手移动,
没有丝毫错位。墙是普通的墙,没有缝隙,没有小包,更没有呼吸声。
枕头底下没有玻璃碎片,书架上的《时间简史》第198页也没有糖纸。一切都和往常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