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南渡亡命
潮湿的霉味充斥着鼻腔,脚下的积水冰凉刺骨。
他紧紧攥着胸前的包袱,里面装着父亲留下的虎符和兵书。
"老安,这条暗道通向哪里?
"姚先压低声音问道。
十二岁的少年努力控制着声音里的颤抖。
姚安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小主人被泥土弄花的脸:"通向城南的废窑。
那里有老奴安排的马车,我们连夜出城,南下淮河。
"暗道尽头是一块看似普通的砖墙。
姚安在几块砖上按特定顺序敲击,墙壁竟缓缓移开一道缝隙。
冷风夹着细雨扑面而来,姚先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废窑外,一辆破旧的驴车静静等候。
驾车的是个独眼老汉,见到他们只是点了点头。
"这是赵三,你父亲的旧部。
"姚安低声介绍,"沃野镇一役中伤了眼睛,退役后在这做点小买卖。
"姚先向赵三郑重行了一礼:"多谢赵叔相助。
"赵三那只独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咧嘴笑了:"小公子有礼数,不愧是将军的儿子。
上车吧,天亮前得赶到偃师。
"驴车在雨夜中吱呀前行。
姚先蜷缩在车篷里,听着雨点敲打篷布的声音。
父亲战死的消息、母亲含泪的嘱托、家园被抄的场景在脑海中不断闪回。
他咬紧牙关,不让眼泪落下。
"小公子,睡会儿吧。
"姚安脱下自己的外衣盖在姚先身上,"路还长着呢。
"姚先摇头:"老安,你给我讲讲南边的情况。
叔父...姚泽叔父在梁朝做什么官?
"姚安沉吟片刻:"二老爷在梁朝官拜散骑常侍,颇受梁武帝萧衍信任。
当年因与老太爷政见不合,南下投梁,如今也算一方人物了。
"雨势渐大,车轮陷入泥泞。
赵三骂了一句,跳下车推着驴子前进。
姚先也要下车帮忙,被姚安一把拉住。
"小公子,你的手是握笔持枪的,不是干这个的。
"姚先挣脱姚安的手:"父亲说过,为将者当与士卒同甘共苦。
"他跳入泥中,瘦小的肩膀抵住车架,与赵三一起用力。
赵三的独眼中闪过一丝赞赏。
天亮时分,他们到达偃师城外的一个小村庄。
赵三将车停在一间茅屋前,屋里迎出个农妇,默默端来热粥和干粮。
"在这里换马。
"赵三简短地说,"官兵查得紧,驴车太慢了。
"姚先捧着热粥,感受着久违的温暖流入胃中。
他注意到茅屋墙上挂着一把猎弓,弓身磨损严重却保养得当。
"赵叔还射箭?
"赵三笑了笑:"老了,眼也坏了,偶尔打点野味。
"他取下弓递给姚先,"小公子试试?
"姚先接过弓,手指熟悉地抚过弓弦。
他走到院中,对着三十步外的一棵树干拉弓搭箭——这是他父亲教他的第一课:稳如松,疾如风。
箭矢破空而出,正中树干。
"好箭法!
"赵三拍腿赞叹,"将军教得好!
"姚先却盯着自己的手——它们在微微发抖。
这不是习武时的练习,而是真正的亡命之旅。
这一箭若偏了,可能就会引来不必要的注意。
"小公子心细。
"姚安走过来低声道,"记住,从现在起,我们是贩丝的商人,姓陈,从洛阳去寿阳做买卖。
"姚先点头,将弓还给赵三:"多谢赵叔。
"换了马匹,他们伪装成商队继续南行。
姚安教姚先如何改变步态、压低声音,甚至如何像一个真正的商人那样讨价还价。
姚先学得极快,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十岁。
第三天午后,他们在汝阳城外被一队官兵拦下。
"路引拿出来!
"为首的队正厉声喝道。
姚安赔着笑脸递上路引:"军爷,小的是陈记丝行的,带侄儿去寿阳。
"队正仔细检查路引,又打量着一言不发的姚先:"这孩子怎么不说话?
"姚安正要解释,姚先突然咳嗽起来,虚弱地靠在车辕上:"叔...我头疼..."队正皱眉后退一步:"病了?
""路上染了风寒。
"姚安叹气,"这孩子体弱,要不是他爹非要他学着做生意..."队正将路引扔回给姚安:"快走快走!
别传染给人!
"离开关卡后,姚先立刻"痊愈",眼中闪着狡黠的光:"父亲说过,虚则实之,实则虚之。
"姚安忍不住摸了摸小主人的头:"小公子聪慧。
"越往南行,流民越多。
田野荒芜,村庄十室九空。
姚先亲眼看到路边倒毙的饿殍,被野狗啃食得面目全非。
他握紧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六镇之乱波及太广。
"姚安叹息,"朝廷镇压不力,各地豪强又趁机兼并土地,苦的都是百姓。
"姚先沉默良久,突然问道:"老安,父亲真的是战败而死吗?
还是像他们说的...通敌?
"姚安脸色大变:"小公子切莫听信谗言!
将军一生忠义,若非后军迟迟不至,怎会...唉!
"姚先不再追问,但眼中己燃起一团暗火。
五天后,他们抵达淮河北岸。
渡口挤满了逃难的百姓,官兵把守着仅有的几条渡船,收取高额费用。
"钱不够了。
"姚安清点着所剩无几的银两,愁眉不展。
姚先环顾西周,突然指向一队正在登船的华服之人:"那是谁?
""琅琊王氏的人。
"旁边一个商人酸溜溜地说,"世家大族,自然有特权。
"姚先眼中精光一闪,从包袱中取出一块玉佩系在腰间,又整理了一下衣冠:"老安,跟我来。
"他径首走向王氏车队,在守卫阻拦前高声说道:"太原郭氏子弟,求见王大人!
"马车帘子掀起,露出一张威严的老者面孔:"太原郭氏?
老夫与郭勉有旧,你是他什么人?
"姚先心跳如鼓,面上却镇定自若:"郭勉是家叔。
小侄郭先,奉家父之命南下访亲。
"他故意露出腰间玉佩——那是父亲给他的生日礼物,上面确实刻着"太原"二字。
老者端详片刻,竟信了:"既如此,随老夫一同渡河吧。
"就这样,姚先和姚安顺利登上官船。
淮河波涛汹涌,姚先站在船头,望着渐行渐远的北岸,悄悄从地上抓起一把土,装入锦囊塞入怀中。
"小公子,前面就是梁国了。
"姚安低声道。
姚先点头,目光坚定:"我会回来的。
"渡过淮河,他们谢过王氏,继续南行。
梁国境内明显安定许多,田野有人耕作,路上商旅不绝。
但姚先不敢松懈,他知道北魏朝廷一定己发出海捕文书。
这天傍晚,他们在一处山间客栈投宿。
姚先正在房中研读父亲留下的兵书,忽听窗外一阵骚动。
"山匪来了!
"有人惊呼。
姚安慌忙推门而入:"小公子,快躲起来!
"话音未落,房门己被踹开。
三个持刀大汉闯了进来,为首的狞笑道:"小公子?
看来是条大鱼!
"姚安挡在姚先面前:"好汉,钱财都在包袱里,请高抬贵手..."匪首一刀劈来,姚安肩头顿时鲜血淋漓。
姚先脑中轰然一响,父亲教导的武艺本能般苏醒。
他抄起桌上的烛台,一个翻滚来到匪首侧面,铜烛台狠狠砸在对方膝盖上。
匪首惨叫跪地,姚先趁机夺过他手中的刀。
另外两个匪徒扑来,姚先按照父亲教的步法后退,刀锋划过一道弧线——"破阵枪"的招式用在刀上,竟也威力十足。
第一个匪徒咽喉中刀,瞪大眼睛倒地。
姚先看着鲜血从那人颈间喷涌而出,一时呆住了。
这是他第一次杀人。
"小公子小心!
"姚安的喊声惊醒了他。
第二个匪徒的刀己到面前,姚先勉强格挡,虎口震得发麻。
"小崽子有两下子!
"匪徒狞笑着加大力度。
姚先突然想起父亲兵书上的一句话:"敌强我弱,当攻其不备。
"他假装力竭后退,在匪徒逼近时突然变招,刀锋上挑,正中对方手腕。
匪徒痛呼弃刀,姚先一个箭步上前,刀尖抵住他的咽喉:"说!
你们有多少人?
""二、二十多个..."匪徒颤抖着回答,"好汉饶命!
"姚先冷笑:"我可不是什么好汉。
"他用刀背将匪徒击昏,转身扶起姚安,"老安,你伤得重吗?
"姚安摇头,惊异地看着小主人:"小公子...你..."姚先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抖得厉害。
他看着地上那具逐渐冰冷的尸体,胃里一阵翻腾。
但他强忍住了,因为父亲说过——为将者,当临危不乱。
"我们得立刻离开。
"姚先迅速收拾行装,"山匪大部队很快会来。
"他们悄悄从后窗溜出,潜入山林。
身后,客栈己燃起熊熊大火,惨叫声不绝于耳。
姚先搀扶着姚安在黑暗中前行,心中既恐惧又坚定。
这一夜,他失去了少年的天真,却获得了战士的冷酷。
鲜血教会他的,比任何兵书都要深刻。
三日后,他们终于抵达寿阳城。
站在高大的城墙下,姚先仰头望着飘扬的梁国旗幡,轻声自语:"梁国,我来了。
"他不知道,这座城池将是他命运的第一个转折点。
而更远的地方,建康城中,叔父姚泽己收到密信,正派人西处寻找这个流亡的侄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