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渊走在前头,一言不发,靴底的水声像敲在石板上的节拍。
林知遥跟着他穿过巷道。
雨丝细得像针,夜色中那座陌生的城渐渐显出轮廓:高耸的城墙、连排的黑瓦屋脊、街角悬着药铺灯笼的红光,一切像旧画卷被风吹开的边角。
他们停在一座石坊前。
牌匾上写着三个字——**医司署**。
门外两名侍卫打着灯,看到顾长渊,立刻拱手低头:“顾大人。”
“带人进来。”
他淡淡吩咐。
厅堂里炭盆红亮,空气里混着药味与墨香。
她的鞋底在青砖上沾了泥,踩出的每一步都像落在另一种节奏里。
一个年长的男人端坐上首,银须整齐,眼神冷峻。
“这就是传说中能以火治病的女子?”
他问。
“是。”
顾长渊回得干净。
那男人正是太医令沈墨寒。
林知遥被示意上前,他的目光落在她被烫红的手上,略一停顿,语气中带着几分轻蔑:“据说你以铁刀刺胸、火煮器具、酒浇伤口,可知此举犯了《昭明医律》哪一条?”
“医律未有此条。”
她答。
“未有,并不代表无罪。”
沈墨寒冷笑,“凡医者所为,若涉妖妄,皆以惑众论处。”
她抬起眼,声音平稳:“若我不刺那一刀,孩童当场死。
若救人是妖妄,那么死生由谁掌?”
厅中一片寂静,仆从不敢呼吸。
顾长渊垂眼,手指轻敲桌缘。
沈墨寒皱眉:“你自称医者,却不懂医道。
医者奉天而行,生死皆命。”
“命能授,亦能改。”
她回得极轻,却让厅堂的火光晃了一晃。
那一刻,顾长渊抬头。
那双常年冷静的眼中闪过极细微的兴趣——像是听见一件不可能的事。
“放肆!”
沈墨寒拍案,药瓶碰撞作响。
“沈大人,”顾长渊开口,声音极缓,“她救活了人,昭明律并无罪名可定。
若真要论,她不过是技艺异端。”
“异端即祸根。”
沈墨寒道,“民心易惑,一人信之,百人效之。”
顾长渊转向林知遥,问:“若允你留下,你打算如何行医?”
她思索片刻:“教他们洗手,煮水,清创。
还有……记录病理。”
“记录?”
“记每一例的症状、用药、变化。
用文字留证,而非凭神意判断。”
沈墨寒冷哼一声:“废纸堆砌的谬论。”
顾长渊却道:“让她试。”
沈墨寒怔了怔。
顾长渊的身份,使他不得不让步。
他缓缓坐回椅中,语气压着怒意:“可试,但若三月内再有民间妖言,我定奏请缄密司彻查。”
“多谢。”
她俯身一礼。
顾长渊侧头,示意她随他。
出门时,沈墨寒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医不敬天,迟早受天罚。”
她停步,回头道:“敬天可救己,救人只能敬命。”
外头风更冷了。
街边的水渠里流着细流,反射出微弱的灯影。
顾长渊走在前面,忽然问:“你当真信自己能以凡人之力逆命?”
“不是逆命。”
她答,“是看清命。”
他轻笑一声:“有趣。”
他们在医司外的廊下停步。
顾长渊取出一方刻着奇纹的铜牌递给她:“此为临时凭印,三日之内,你可在城中行医,缄密司暂护。
三日后若生祸端,我不保你。”
她接过铜牌,冰凉沉重。
“顾大人,我能问一句么?”
“问。”
“你信天命吗?”
他看着她,目光里那点冷意忽然变成了玩味:“我信秩序。
天命,也不过是秩序的别称。”
他转身离开。
雨又细细落下,落在青石上,溅起无声的碎花。
林知遥站在门外,抬头望着那块写着“医司”的匾额,心里第一次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她知道,从此刻起,她不只是个误入异世的医生,而是闯进了一部尚未书写完的律典。
她在这片旧世界里,第一次清楚地意识到:**理性,会是她的火,而昭明,就是那片即将燃烧的原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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