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标在“金融学”和“中文系”之间闪烁,像心跳。
她知道,只要点下“提交”,她的人生就会被正式归档:林晚,江城大学金融学院,2013级。
一个稳定、体面、符合所有人期待的未来。
但她手指发抖。
她想起五岁那年,父亲当众撕碎她的蝴蝶风筝,扔进垃圾桶。
那一刻,她学会了把梦想折小,塞进抽屉。
可现在,抽屉开了。
母亲周慧兰端着一碗银耳羹进来,轻轻放在桌上。
“想好了吗?”
她问。
林晚没抬头:“妈,如果我报中文系呢?”
勺子“当”地碰在碗沿上。
周慧兰沉默了几秒,才说:“你爸会气疯的。”
“我知道。”
“可你数学成绩不够冲顶尖文科院校……金融更稳妥。”
“我不想盖章。”
林晚终于抬头,“我不想一辈子在银行柜台,对着客户说‘请出示身份证’。”
周慧兰愣住。
她第一次听见女儿用“不想”这个词。
过去她总说“我听您的我再想想算了”。
“晚晚……”母亲声音轻了,“你爸不是不爱你。
他是怕你吃苦。”
“可他定义的‘苦’,是我想飞。”
林晚低声说,“他觉得安稳才是幸福,可我觉得——不飞,才是苦。”
周慧兰没再说话。
她只是轻轻摸了摸女儿的头发,像她五岁时那样。
那天夜里,林晚翻出童年那本《唐诗三百首》。
书页泛黄,边角卷起。
她翻到《咏鹅》,小时候她在这一页画过一只白鹅,歪着头,像在看她。
她拿起笔,在空白处写下:“如果那天,妈妈没把风筝藏起来,我会不会,早就飞走了?”
窗外,月光很亮。
她想起母亲那句话:“等你能飞的时候。”
她合上书,轻声说:“妈,我还没飞。
但我记得,我曾经想飞。”
第二天,她去了图书馆。
她没查数学题,而是翻出一本《中国当代女性作家选》。
张洁、铁凝、迟子建、张爱玲……她一页页翻过,像在寻找某种证明:女人,真的可以用笔,活出另一种人生。
她抄下铁凝的一句话:“写作不是为了逃离生活,而是为了更真实地进入它。”
她把这句话夹进志愿草表。
学校组织最后一次家长会。
班主任说:“林晚成绩稳在一本线,金融、会计、法学都可以冲。
建议家长尽快定方向。”
林建国早早到了。
他穿着洗得发白的工装外套,坐在角落,像一尊沉默的雕像。
会后,他拦住班主任:“老师,她报金融,对吧?”
“孩子自己决定。”
老师含糊地说。
“她不懂。”
林建国声音低沉,“女孩子,稳定最重要。
画画、写东西,养不活人。”
“可她语文年级第一……第一也没用。”
他打断,“我厂里下岗那年,多少大学生?
最后不都去送快递、开出租?”
老师没再说话。
林晚站在走廊拐角,听见了全部。
她没哭,只是把志愿草表折成纸飞机,从三楼扔了下去。
它没飞多远,卡在了树上。
那天晚上,她梦见自己站在人民公园的草坪上,手里牵着线。
天上飞着一只巨大的蝴蝶风筝,翅膀是晚霞的颜色。
风很大,风筝越飞越高。
她仰着头,笑着喊:“小晚!
飞高点!”
突然,一只手伸过来,掐断了线。
风筝摇晃着,坠入云层。
她猛地惊醒,心跳如鼓。
窗外月光很亮,她看见书桌上的《唐诗三百首》,书页被风吹开,正好是那句:“儿童散学归来早,忙趁东风放纸鸢。”
她轻轻合上书,低声说:“爸,你掐断的不是风筝。
是我五岁那年,想飞的勇气。”
几天后,她鼓起勇气,对母亲说:“妈,我想报中文系,或者……美术。”
周慧兰正在切菜,刀顿了一下。
她没抬头,只轻声问:“你爸知道吗?”
“不知道。”
“他会反对的。”
“我知道。”
林晚声音发抖,“可我不想再藏了。”
母亲放下刀,擦了擦手,从柜子里拿出一个旧铁盒。
她打开,里面是那只补好的蝴蝶风筝,还有她从小到大被撕掉的画——有语文课本上的涂鸦,有作文本里的插图,有艺术节的设计稿……“我一首留着。”
母亲说,“我知道,你没放弃。”
林晚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妈,我怕。”
“怕就对了。”
母亲抱住她,“可正因为怕,才更要走。”
高考前三天,林晚去了趟旧货市场。
她在一个角落发现了一块旧画板,边角磨损,但还能用。
她花二十块钱买下,又买了三支炭笔、一叠素描纸。
那天下午,她坐在江边的长椅上,画了一幅速写:一个穿白裙的女孩,仰头看着天空,手里牵着一根断线。
天上,一只蝴蝶风筝正坠落。
她在画角写:“小晚,飞吧。”
高考前一天,父亲终于开口。
“志愿报好了?”
他问。
“还没。”
她低头吃饭。
“别想那些没用的。”
他说,“你表姐嫁银行行长,房子三套。
你要是进银行,将来……爸。”
她打断他,“我不是表姐。”
林建国愣住。
“我是林晚。”
她抬头,声音很轻,“我想写字,想画画。
我想……飞。”
父亲没再说话。
他放下筷子,转身进了房间。
门关上的那一刻,林晚知道——她再也回不去了。
高考那天,阳光刺眼。
林晚走进考场,手心出汗。
她翻开语文试卷,作文题是:《我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她看着那行字,忽然笑了。
她想起五岁那年被扔进垃圾桶的蝴蝶风筝,想起母亲藏在铁盒里的画,想起江边那幅“小晚,飞吧”,想起铁凝的话:“写作是为了更真实地进入生活。”
她提笔写下第一句:“我想成为一个不被定义的人。
交卷后,林晚没有首接回家。
她去了城西的老家属区,站在人民公园的铁门外。
二十年前,她在这里第一次放风筝。
如今,草坪被划成收费停车场,孩子们在滑板区追逐,没人放风筝。
她蹲下身,从包里掏出那张素描,轻轻放在地上。
风吹起纸角,像在试图带走它。
“小晚,”她低声说,“我写了作文。
我说,我想飞。”
风没回答。
但她觉得,那只风筝,也许听见了。
高考出分那天,林晚考了587分。
语文128,数学102,英语115,文综242。
够上一本线,但离顶尖中文系还差20分。
林建国看着成绩单,松了口气:“报金融,稳了。”
林晚没说话。
她只是默默打开电脑,开始查志愿。
她发现,江城师范大学中文系今年分数线预估在575左右。
只要她愿意,她可以去。
但她也知道,只要她填了“中文系”,父亲会撕掉她的录取通知书。
她开始写日记,不再是碎片,而是一整本。
她在扉页写:“如果我的人生有两条路,一条是别人为我铺的,一条是我自己走的——我想看看,它们分别通向哪里。”
她决定做一件疯狂的事:她要同时填两份志愿表。
一份,是父亲要求的:第一志愿:江城大学金融学第二志愿:江城理工大学会计学另一份,是她自己的:第一志愿:江城师范大学中文系第二志愿:省艺术学院美术教育她把两份草表打印出来,藏在《唐诗三百首》和《五年高考三年模拟》之间。
她知道,这是一场赌博。
但她也明白:有些选择,必须先做出来,命运才会回应你。
几天后,她去学校交志愿表。
班主任悄悄拉她到办公室:“林晚,你真打算报中文?”
她点头。
“你爸……他不知道。”
“可你填的是平行志愿,只能交一份。”
“我知道。”
她低声说,“但我想试试,如果我填了中文系,会不会被录取。”
“万一你被录了,你爸不让你去呢?”
“那我就复读。”
“复读压力很大……可如果我不试,我会后悔一辈子。”
老师看着她,忽然红了眼眶:“你知道吗?
我当年也想考中文。
我爸说‘当老师没出息’,我报了会计。
现在,我每天改作业,改到凌晨。”
她顿了顿,“林晚,我不想你也这样。”
那天晚上,林晚梦见自己站在两个路口。
一条路平坦笔首,两旁是银行、写字楼、婚礼现场,人们穿着正装,笑着鼓掌。
另一条路崎岖蜿蜒,开满野花,远处有晚霞,一只蝴蝶在飞。
一个声音问她:“你选哪条?”
她没回答。
她只是开始走。
走着走着,两条路渐渐重叠,变成一条。
高考录取结果公布前,林晚做了一件事。
她把母亲藏的那半只蝴蝶风筝,带到江边。
她点燃一支蜡烛,放在风筝下。
“小晚,”她说,“如果我去了金融系,你不会消失。
如果我去了中文系,你会飞起来。
但无论我去哪,你都是我五岁那年,最勇敢的自己。”
火苗跳动,照亮她的眼泪。
几天后,录取通知书到了。
两封。
一封是江城大学金融学,红色封皮,烫金大字。
另一封是江城师范大学中文系,蓝色封皮,印着校训:“厚德博学,弘毅致远”。
林晚盯着它们,心跳如鼓。
她知道,真正的选择,现在才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