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害怕
暗红色的“洛极致不得好死”七个大字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宛如某种诅咒的符咒。
她身后站着两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同样举着横幅，上面用黑墨水歪歪扭扭写着杀人偿命。
“义清一中是杀人高中！”
妇女突然指向镜头方向尖叫，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
“我女儿才刚满十八岁啊！
你们凭什么包庇杀人犯的儿子！”
镜头剧烈晃动，保安的身影闯入画面。
推搡间，***被撕开一道裂痕。
妇女头发散乱，却仍死死攥着那幅字不放。
布满血丝的眼睛首勾勾地盯着镜头，仿佛能穿透屏幕灼烧此刻的洛燃。
“你父亲会遭报应的！
你们全家都不得好死！”
视频戛然而止。
艾光耀迅速锁屏，但洛燃己经瞥见了相册里的下一张缩略图。
校园公告栏上贴着打印的A4纸，他的学生证照片被恶意P成黑白遗照，下方赫然写着杀人犯之子。
冰凉的液体浸透手指。
洛燃盯着自己发抖的手，不受控制地将奶茶捏扁。
“我爸他……”没有杀人。
艾光耀摩挲着手机边缘，打断道：“我相信你。”
洛燃望着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倒影，神情恍惚。
“那个…”艾光耀突然压低声音，“我表哥在派出所工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说。。”
“谢谢，其实我……”话音未落，楼梯口传来脚步声。
两人同时转头。
林湛拎着便利店塑料袋站在最后一阶台阶上，校服外套松垮地搭在肩头。
他的目光扫过洛燃泛红的眼眶，又落在桌上那杯被捏扁的奶茶上。
三个A班学生的位置，此刻围成一个不规则的三角形。
“好巧。”
林湛率先打破沉默，视线落在桌面仅剩的两杯奶茶上，轻哼：“有钱人。”
语气带着明显的阴阳怪气。
艾光耀不明就里，只觉得这氛围有些怪异。
艾光耀问：“这我没喝过，你要吗？”
林湛走过来坐到洛燃旁边，轻描淡写：“不喜欢喝的丢给我？”
“你什么毛病？”
洛燃的火气蹭地上来了。
林湛没理他，对艾光耀说：“听说艾同学只请了半小时的药假？
现在还剩八分钟，别迟到了。”
话说到这份上，意思再明显不过。
艾光耀按亮手机屏幕确认时间，温声道：“那我先走了，手机上聊。”
“嗯，好。”
洛燃挥了下手。
艾光耀起身，拿起面前那杯完好无损的奶茶，手腕一扬，精准地投进垃圾桶。
动作利落，带着无声的轻蔑，仿佛那奶茶就是林湛本人。
人走远后，洛燃才甩脸质问：“***想干嘛？”
“你就这么跟收留你的人说话？”
林湛十指交叉，单挑起眉。
洛燃翻了个白眼。
神经病。
“为什么不去上学？”
“关你屁事？”
洛燃翘起二郎腿，姿态抗拒。
并非他不想去，只是此一时彼一时。
他怕踏进校门，会被人追着砍。
“西肢发达，头脑简单，还不读书？
怎么，你的理想是成为厂里打螺丝最快的标兵？”
“我就不是读书的料！”
不去学校的另一个原因，是他坚信父亲为人刚正不阿，绝不可能做出如此丧尽天良的事。
他想查***相，还父亲清白。
却如同迷雾中的蜉蝣，不自量力地乱撞徘徊，根本不知从何下手。
“洛燃，”林湛突然叫他，“其实你在害怕吧？”
害怕心中那座光辉的灯塔真的坍塌成杀人犯，害怕面对受害者家属的怒火，害怕承受同学异样的目光。
若真的坚信不疑，以洛燃的性子，这些都该是浮云。
可他还是在怕。
不仅仅是面子问题，更深层的是，他无法完全确认自己那份信任是否足够坚实。
说到底，那“坚信”是否只是一厢情愿的幻想，潜意识里的自我催眠？
被戳中心事，洛燃索性破罐破摔：“关你屁事。”
“也许你爸在监狱里想的不是自己，而是他儿子有没有吃饱饭，结果当事人却躲在这里，给自己的懦弱找借口。”
“洛燃，”林湛的嘲讽尖锐如刀，“你现在照顾好自己，就是帮你爸大忙。”
洛燃怔住，对上林湛的眼睛。
林湛的位置稍偏侧面。
他看见洛燃太阳穴下方那颗小小的黑痣，目光滑过他线条流畅的脖颈，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洛燃长相偏清冷，性子却倔得像头驴。
从小被保护得太好，衣食无忧，亲情环绕。
即使缺失一方，另一方也会加倍补偿。
所以洛燃只是脾气冲了点，自理能力堪忧，偏偏又重义气，稍不留神就可能被人拐走，或是在威逼利诱下签下什么霸王条款。
到那时，他会怎样？
大概会哭吧。
他长得这么好看，若被自认的亲友欺骗，会不会像那天一样，蜷缩在昏暗的巷子里偷偷掉眼泪？
孤零零的。
无助又愤怒，却无能为力。
看着看着，一股想要撕碎那层保护伞的阴暗念头悄然滋生。
如果把他关起来，洗净，只套一件自己略宽的白色衬衫，脚踝锁上冰冷的铁链，看他被迫卸下如刺猬般的外壳，眼尾泛红，只能压低嗓子呜咽着求饶……林湛，别这样。
那个冬天，少年随父亲悄然离去。
这个秋天，缘分又将他送了回来。
林湛沉默着，目光紧锁洛燃的脸，如同欣赏一件易碎的艺术品。
微翘的鼻梁，偏长的杏眼，因恼怒而紧抿的嘴唇，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嗔意。
比小时候更好看了。
洛燃被林湛的话刺得胸口窒闷，猛地站起身，椅子在地面刮出刺耳的锐响。
“随你怎么想。”
扔下这句话，他大步离开，脚步声咚咚砸在楼梯上，仿佛要将所有无处宣泄的情绪都踩进这沉重的回响里。
初秋的风卷着枯叶擦过脚边。
洛燃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
停在一个早餐摊前，他机械地掏出手机付款，买了个包子。
肉馅己凉，凝固的油脂泛着腻人的白色，黏在舌尖令人作呕。
手机震动，墙墙回复了。
那个总爱用可爱表情包的神秘萌妹校友发来消息：没呀，怎么啦QWQ洛燃盯着那个熟悉的颜文字，咬了口冷硬的包子。
墙墙是他们学校的万能墙主，据说是个性格超好的女生。
两人的革命友谊始于高一。
那时洛燃用小号发了篇长文，吐槽那些把林湛捧上天的“小迷妹”，结果被喷得体无完肤，只有墙墙站在他这边，同样觉得林湛表里不一。
洛燃大为感动，多次提出面基都被婉拒，理由总是“在忙”、“不方便”。
次数多了，神秘感陡增。
后来洛燃也想通了，猜测对方大概是个社恐i人，不好意思面见网友，便不再强求。
思考了会，洛燃还是没有提林湛的事情，有猜忌，但不多，最后还是归结于林湛有事路过，巧合遇到他。
Luo：没什么事。
洛燃犹豫着回复，指尖悬停片刻又补充道：就是觉得最近发生的事，都太巧了。
墙墙秒回：命运有时候就是这样的，我知道最近发生了很多事，但你千万不要自暴自弃呀！
紧接着又一条：有事需要帮忙尽管开口！
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站在你这边哦QWQ！
Luo：谢谢洛燃最终敲下：我确实…有件事想请你帮忙……墙墙：什么事呀！
在所不辞(#^.^#)~！
Luo：就是……我能找你借点钱吗？
墙墙：借多少呀？
洛燃想了想。
Luo：你有六百吗？
我下个月还你。
墙墙：有的有的！
我给你转两千吧，刚好生活费到账了，别饿着自己QAQ看着屏幕，洛燃眼眶一热。
他狠狠咬了口冰冷的包子，竟品出几分悲壮的滋味，发出一声闷哼。
Luo：谢谢谢谢！
主要是我暂时回不了家，借住在校友那里不太方便。
洛燃顿了顿，没提林湛的名字，含糊地发了条语音：“所以想出去租个房子将就一下。”
他关掉手机，抬头看见街对面文具店玻璃橱窗的倒影，自己脸色苍白，眼下挂着浓重的黑眼圈。
手机再次震动，墙墙的新消息弹出：抱歉(-人-)！
忘了最近线下有个动漫展要出cos，钱都规划好了，暂时借不了了，你还是先住同学家吧，这样好歹有人陪着。
墙墙：对不起[哭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