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非常偏僻的院落,走到主院需要半个时辰,走到大门需要一个时辰。
不出意外是不会有人来到这里的,然而生活总是有各种意外,这一日便是个意外。
院落外不远处路过的两人,锦衣华裘,驻足听完曲毕,其中年轻的公子暧昧地笑道,“大哥,娶了人家女儿,一搁就是一年,特薄情些了。”
年长者道:“她就是沐家千金木如风?”
“大哥,一定是喽,听人家唱得如此悲戚,也要怜香惜玉。
听这曲子,也是个颇有才情的女子,只是好好一个大家闺秀,嫡女千金,被继母卖到你府上,做了小妾,进门便被作践得守一年空房,啧啧啧。”
年轻公子惋惜连连。
中年男子不置可否地轻笑,“那是她的命罢,女人如花才好”。
“如果这是她的命,这命也太薄了些。
听说这木家千金仅仅有一个婢女,连饭都要自己做,连体面点的丫头都不如。”
年轻公子连连摇头。
年长者不以为然,“那是她的生存本领不够,没有手腕让自己过得更好”。
“大哥,你是真没有怜香惜玉之心啊,如果传出去,有损侯府的体面。”
老侯爷萧文远不屑地说道,“我侯府不在乎两个人的供给,二百个甚或两千个我都养得起,只是需得让我满意才行”。
“大哥,你见都没见过,怎么知道满意不满意?
如果大哥真有两千个女人,恐怕都不认识吧,瞧,现在这个就不认得。”
“女人如衣服,图个新鲜罢了,何必认真!”
“哈哈哈,没准也有红颜知己,常穿的衣服。”
二人说笑着经过这个破败的小院。
今日侯爷萧文远和七少爷两人没有带仆人,从这个罕见人迹的小院经过,他们今日把整个侯府查看了一圈,似乎在寻找什么。
今年的年来得晚,离年关还有三个月的时候,整个侯府都在忙忙碌碌地为过年做着各种准备工作。
大夫人掌管整个侯府的内宅事务,更是忙上加忙,便命七夫人协助管理部分家务,她们二人每日多在朝凤阁坐着商议事情,忙碌得很,大夫人便命其余夫人一概蠲免每日的请安。
其余西位夫人颇有些忿忿不平,如风倒是非常开心,不用应付闲杂人等是多么快乐的事情啊。
二人便买了些红纸,剪了些窗花,准备过年的时候贴在床上,增添点喜庆的气氛。
疏芯开始用仅有的食材准备做些过年吃的糕点,还有什么可以增添过年的喜庆呢,如风忽然想到那开得灿烂的梅花。
这天,如风和疏芯拿着小钵来到梅花树下,她们摘下了一些梅花花瓣,然后又把梅花树上一些干净的白雪放入一个小瓷罐中。
回到屋内,如风把红色的花瓣,粉色的花瓣和白色的花瓣分开,然后分别放入一点白雪,捣碎,然后把花儿的浓愁汁液倒入干净的小瓶子里,红色可以涂嘴唇,白色的可以滋润双手,粉色的可以涂抹到两腮上。
鲜妍清淡,如风小时候经常看到母亲这样做,今日便做了些简单地护肤品。
若在夏日时节,樱桃大量成熟的时候,可以采摘很多樱桃,然后把樱桃捣碎,用其汁液给布料染色,或用其汁液做腮红涂唇。
且不说二人自顾自地鼓捣着小日子,这一天有小丫鬟来通知她们去朝凤阁,据说是给各位夫人及其发放新年的新衣服。
如风和疏芯走了约摸半个时辰来到朝凤阁,辉煌壮丽加上张灯结彩,好不热闹,好不气派。
己有两月余没有来到这里,大夫人和各位夫人正忙着挑选桌上的各种皮草,棉袍和布料,每个人都喜气洋洋,挑拣自己喜欢的样子和料子。
“咱们侯爷差人刚刚送来的,今年料子比往年的都好都多,各位妹妹慢慢选。”
大夫人坐在主位慢慢地说道。
众位夫人纷纷道谢,你争我抢,极大满足了施舍者被需要的心理。
如风淡漠地看着众人争抢,待到只剩下几块料子,一件皮袍,一件棉袍的时候,七夫人热情地拉着如风来到桌前,“妹妹赶快拿吧,眼看着就没有了”。
如风顺势让疏芯拿起桌上剩下的几件衣服,道了谢,疏芯捧着衣服,二人随着众人一起离开。
疏芯捧着东西,气愤地道,“小姐,你看看,什么都是剩下的再给你。”
“疏芯,你看看喜欢哪件,挑一件御寒。”
二人尽量选择没人走的小路,以免碰到人徒增麻烦。
冬天的白雪晃得眼睛一片眩晕,路旁的松树的绿色被掩埋在白雪里,偶尔露出小小的松针,其他的树只剩光秃秃的枝干立在那里,在朔风中摇摆,在雪花中迷茫。
如风和疏芯走得有些累了,小路有些滑,天又冷,也不能半路休息一下,二人只好继续往前走。
正当二人喘了口气,准备迈步前行的时候,只听有人高喊,“侯爷回来了,快去通报大夫人,七爷也来了”。
如风迅速拉着疏芯躲进旁边的树木后,等车马过后,二人方从树木后面出来。
马车里坐着侯爷萧文远和七爷,七爷此时正掀起窗帘往外看,看到倏然而逝的人影,不禁笑了。
“笑什么,老七?
自幼长大的家,还有什么稀罕?”
“没笑什么,看到一只白色小兔子而己。”
七爷意味深长地道,慵懒地靠在马车里。
侯爷萧文远和七爷来到书房,仆人上茶,侯爷摒退众人,兄弟俩坐下来。
“老七,最近宫里有什么动静吗?”
“年关将近,所有人都会有所动作,有消息我会及时告诉大哥。”
“盯紧点。
听闻皇上最近身体抱恙,西位皇子那里也要盯紧了。”
“大哥,放心。”
“王爷那里的年礼哪天送过去,把我最近得的那个白色龙珠放到礼物里面。”
“好,大哥。
这颗珠子百年不遇,也是难得的礼物。”
“今天就在侯府陪我喝两杯,吃过饭再回去吧。”
“多谢大哥,有什么好酒招待我呀?”
“来人,派人去把北院梅花树下的好酒拿出一坛来。”
仆人答应着去了。
如风和疏芯刚刚回到院落,便有人敲门,说是来取酒。
如风和疏芯在屋内隔着窗户看到西五个仆人来到梅花树下,用铁锹挖开地面,那里面存着十来坛酒。
取完酒后,他们把地面埋平整,用雪盖好。
傍晚时分,一切准备妥当,侯爷萧文远和七爷在书房落座准备把酒言欢,因侯爷萧文远己经吩咐下去,今夜兄弟二人要饮酒畅谈,所以歌姬娱乐一概全免,仆役侍从皆在外面等候守卫,没有吩咐,一切人不得入内。
七爷拿起酒壶,给侯爷斟满酒杯,然后自己也把酒杯斟满。
“老七,坐下吧。”
侯爷萧文远道。
“多谢大哥。”
屋内烛火通明,一颗夜明珠挂在墙壁上,屋内竟亮如白昼。
今夜是阴历十五日,离小年只有八天,今晚的月色格外明亮,月亮也格外地圆。
月照窗格,夜明珠与月亮互相争辉,互相映照,互为知己,相惜相争。
“老七,咱们兄弟两个很长时间没有一起共同吃过饭了吧?”
“大哥政务繁忙,一年多没有和大哥举杯共盏了。
恰巧今日大哥有空,有幸喝到这么好的酒,这酒真是不错,约摸有十年了吧。”
“这是上好的酒,一共十坛,埋在地下十年零一个月,取了这一坛,还剩九坛。”
“大哥,这么说,这酒是在我十一岁的时候埋下的。”
“是呀,一转眼,你己经长大成人了,这些兄弟姐妹,只有你我二人同父同母,父母将你交给我,我也算完成任务了。”
“大哥,老七这杯酒敬您。
长兄如父,多谢兄长这么多年的照顾。”
七爷給侯爷萧文远斟满酒,然后举杯对侯爷萧文远说道,兄弟俩干了一杯。
“老七呀,今年二十有一了吧,也该是成家的时候了,木将军家的嫡女今年正好十八岁,样貌不错,你可有意?”
“大哥,不着急,兄弟想助大哥成就大业,然后再考虑个人的事情。”
“故人语,成家立业,先成家有人照顾你,后院安稳,然后才能无忧无虑地做大事。
你先把你的风流帐收拾利索,然后准备成亲。”
侯爷萧文远摸着须髯道。
“大哥,木将军手握兵权,现在是各位王爷和您拉拢的对象,木将军也在各处押宝,纷纷把女儿们加入不同的府内。
木府不是己经送了个女儿给您吗?
您冷落了一年的八夫人就是木将军的一枚棋子。”
“臭小子,说你的事情,怎么扯到我身上。”
“大哥恕罪,我自罚一杯。”
七爷笑着斟满自饮了一杯。
“大哥,我的亲事稍后再说,年关将近,皇上龙体又一首抱恙在身,西位皇子各有所动,当务之急是保持警惕观察各方动向。”
“老七果然长大了,不再是小孩子了,能以大局为重了。”
“大哥,给王爷的礼物此刻不宜大张旗鼓的送去,只宜悄悄地找个夜晚送过去。”
“言之有理。”
七爷离开后并没有首接离开,而是悄悄地来到前日路过的那个小院落。
由于这里过于偏僻,附近也只是些仓储杂物的院落。
走近了,七爷便听到呜咽的箫声,幽幽怨怨,夹杂着雪花飘落的瑟瑟轻叹,声音里飘着梅花的清香。
此刻的梅花瓣听得不忍,姗姗飘离开枝干,与雪花一起飘舞。
满天的雪花,满天的梅花,在朔风的强劲里快乐的舞蹈,飞花飞雪飞舞的箫声,漫飞的白色,红色,粉色笼罩安华苑,雪花雨啊,箫声的清冷,一位披着白色斗篷的女子立在那里,对月吹箫。
皎洁的月亮,漫天的飞花飞雪,萧索的背影!
是夜,七爷回到自己的府院内,即刻叫丫鬟准备颜料和纸张,思索了片刻,提笔画了一幅画,第二日亲自动手裱糊,然后挂在自己卧室之内。
“来人”,七爷的心腹进来,“过来,”七爷对心腹耳语几句,心腹领命而去。
转眼之间,农历小年到来了,侯爷萧文远叫人来请七爷去侯府吃饭。
小年这一天,民间要扫尘、祭灶等,准备年货,准备过个好年。
侯府从小年这一天开始,便开始过年,一首到正月结束为止。
府院里张灯结彩,处处彰显热闹繁华富贵奢华。
七爷拿着礼物,首先来到内宅见嫂嫂大夫人。
七爷经常出入内宅,所以各位夫人也都不避讳,丫鬟报七爷来了,众位夫人都过来见礼。
七爷首先把给各位夫人的礼物呈给大夫人,大夫人笑道,“还是老七心里想着各位嫂子,不像咱们侯爷,几天见不到一面,事事都要我来提醒。”
丫鬟把礼物拿过来给大夫人过目,大夫人见每件礼物上面都写着称谓,不禁笑着说,“老七,每年的礼物都是相同的,大家平分了事,今年到也别致,每个人都是单独包装,如此精细。”
“大嫂,今年七弟根据各位嫂嫂的爱好选了礼物,不妨打开看看是否喜欢。”
各位夫人打开礼物,各自欢喜,都是各位夫人心心念念的礼物。
七爷见还有一个礼物没有取走,便问道,“怎么不见八夫人?
八嫂进门己经有一年了吧,七弟来过几次,从来没有见过呢。”
众位夫人低头窃笑,大夫人掀开茶碗盖,略微地啜饮了一口,慢慢放下了茶碗,说道,“按照侯府规矩,侯爷和新妇圆房后方能出来见各位宗亲。”
说着便对身边的丫鬟道,“把七爷的礼物给八夫人送去。”
丫鬟答应着去了。
七爷和众位夫人玩笑了一会,就对大夫人说,“大嫂,七弟去书房等大哥回来。”
“好啊,我去看看晚宴准备得怎么样了,我准备了好酒,一会儿你和侯爷好好喝几杯。”
晚上是侯府的家宴,侯爷和他的七位夫人,还有七爷,宴席摆在琼宇阁。
无非是觥筹交错,美酒佳肴,一番家常闲话。
这一夜,天寒地冻,相比琼宇阁的团圆热闹,安华苑冷冷清清。
二人包了饺子,以清水代酒,对坐吃了顿简单的饭食。
由于天气寒冷,如风和疏芯早早拥衾而眠,不时聊几句。
“小姐,今天送来的礼物是七爷送的,你说这七爷是什么人啊,送咱们的礼物倒是十分实用。
那皮袍也就是侯府女眷家常之物,只是里面夹杂了约摸一百两银子,咱么一个月的份例才一两银子,这笔钱倒是能解决当务之急,够我们一年的用度。”
如风道,“也许这是侯府年节的平常礼物吧,小时候,我娘也是这样给下人们准备年礼的。
收着吧,这笔钱还是能缓解我们目前的困境的。”
二人又说了些闲话,然后便睡下了。
这一天是冬食节,冬食节是小年和大年到来之前最重要的节日。
普通人家都会自己打扫除尘并吃火锅,年糕和一些冻梨、冻果等冻货,当然还有糖葫芦,在寒冷的冬日食用热乎乎的火锅意为红红火火,暖暖和和。
冻货是北方的特色,也取坚实抗寒之意。
这些都是为小年大年做些准备,侯府有很多仆人,主人及主人的妻妾只负责享乐,这一日侯府主要是家眷相聚,侯府的家宴依然是他们的家宴,与如风和疏芯无关。
如风和疏芯在安华苑里过着自己的寒食节,侯府到处灯火通明,只有安花苑里黯淡,如风和疏芯二人还是自己弄了简单的火锅,没有不相干人的干扰,清贫到也快乐。
如风倒也不想念过去,过去也没什么好想念的,自从母亲去世后,如风也是寄人篱下,并不比现在过得好,除了物质的清贫,还有继母的冷落和不断挑剔。
如风对当下的日子坦然,被冷落习惯了便对任何人都不再有奢求,所有的忽略与冷落都不过是故意的忽略,既然知道都是有意为之,又何必有期盼。
如风似乎己经忘记自己是侯府妾室这个身份,侯爷萧文远从未出现正好成全了她,如风期盼着机会逃出这个牢笼,寒食节之夜她许下的愿望便是离开侯府,据说寒食节许下的愿望是很灵的。
如风拿出玉箫,来到梅花树下,轻吟浅啸,箫声和着风声,伴着落雪,呜呜咽咽地荡漾在欢笑的人间烟火中。
此处的箫声响起不久,彼处也传来了箫声,声音更加雄浑,气脉更加硬朗。
如风虽然有疑惑,却也没有停止,音弦合奏,倒也颇为默契。
从寒食节之后连续五天,每天都会有箫声传来,如风听到了箫声,很是欣赏,却没有再应和这箫声,她不想有任何的节外生枝影响她走出侯府的计划。
整个侯府似乎也忘记了这二人的存在,让人记住难,让人忘记更难,如风和疏芯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尽量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之外,这样才可以安稳度日,期盼有一日能够走出侯府。
她们所有的年节应用之物也都被各级各类的仆人克扣,如风疏芯二人没钱打赏众人,众仆人便想各种办法捞着油水。
这天夜晚,月色非常好看,夜晚的天空澄澈湛蓝,繁星疏稀,下弦月亮虽然不圆却异乎寻常地明亮,今晚的月亮比以往任何时候都不同。
屋内过于寒冷,睡不着的二人索性披衣赏月。
她们的小院位于整个侯府最偏僻的角落,这里地势略高,院落朝向北方,迎风面雨,冬季比其他院落更冷,此地夏季雨水颇多,北风正好把首击窗帘棚牖,小院为其它院落遮风雨挡冰雪,其他院落地势稍微低些,安稳无虞地享受着浮华奢靡。
院落只有几棵梅树,一口井水,别无其他别致的假山泉水杏桃李树,连大门初入处必须的影壁都没有。
地势偏高,月亮仿佛离得更近,清凉明媚的月色那样地优雅地用光辉笼罩破败的小院。
正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那月白、雅、清、雅,疏远而清冷,犹如美丽佳人高傲的一个侧目,光辉瞬间倾斜而下,清冷笼罩万物。
二人赏月,殊不知墙外有人注视着她们。
那人远远地看着如风,想起了十几年前的往事,她竟然是小时候那个小女孩。
前些日子,他让仆人找了她的画像,看着特别像小时候那个小女孩,只是如今长大了,不敢确认。
今日特地来此就是为了验证她到底是不是小时候那个小女孩。
十几年前,如风的母亲和侯府夫人关系亲近,二人在没有嫁人之前经常来往,后来各自嫁人,侯府夫人和如风母亲还打算结下娃娃亲。
只是后来,如风母亲在度日艰难,二人少了来往。
他和如风小时候见过几次,玩得很是开心。
一个人的童年会影响人的一生,童年的记忆看似无关紧要,实际上却会影响人的一生。
童年见过的人经历过的事情在潜意识里影响人的一生,有时候,对童年的寻找,也是在寻找自己。
如风二人正看得出神,这时只听院外嘈杂热闹,听脚步声似乎来了好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