荧惑的伤口开始发炎,每走一步都牵扯着肩胛骨的剧痛,右眼的血污浸透了包扎的布条,在脸颊上画出蜿蜒的红痕。
他不敢用灵气调息——那只会像黑夜中的灯笼,引来青冥观的追兵。
只能凭着一股狠劲,在崎岖的山路上深一脚浅一脚地挪。
日头爬到头顶时,他终于看到了人烟。
山脚下的落星镇是个三教九流混杂的地方。
镇子入口竖着块歪斜的石碑,刻着“落星”二字,据说百年前有颗流星坠落在附近的山谷,因而得名。
此刻正是市集时分,挑着担子的货郎、牵着灵骡的行脚僧、穿着暴露的女修……各色人等在泥泞的街道上穿梭,空气中弥漫着肉香、药味和劣质烈酒的气息。
荧惑缩在街角的阴影里,把自己藏得更深。
他身上的道袍虽然沾满泥土,那独特的云纹边缘还是能看出青冥观的痕迹。
他看到几个腰间挂着青冥观令牌的修士正在酒肆门口盘查,心里一紧,连忙低下头,用脏兮兮的袖子遮住右眼。
“饿……”一个细弱的声音在脚边响起。
荧惑低头,看见个穿着破棉袄的小男孩正仰望着他,手里攥着半块发霉的麦饼。
孩子的左眼是瞎的,眼窝塌陷着,和他此刻的模样有些相似。
荧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
他摸了摸怀里,空空如也——逃跑时根本没带干粮。
唯一能称得上“东西”的,只有那半截玄黄石刻刀。
他犹豫了一下,将刻刀递到孩子面前:“这个……能换点吃的吗?”
玄黄石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银光,那是蕴含星力的证明。
小男孩却只是眨巴着仅剩的右眼,摇了摇头:“李掌柜说,石头不能吃。”
就在这时,旁边包子铺的胖掌柜探出头来,不耐烦地挥挥手:“小瞎子,滚开!
别挡着我做生意!”
他的目光扫过荧惑,突然顿住,“哎?
你这石头……有点意思。”
胖掌柜走了出来,他的手指又短又粗,指甲缝里全是油垢。
他捏起玄黄石刻刀掂了掂,又用指甲刮了刮石面,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是玄黄石?
还是观星台那种?”
荧惑没说话,只是盯着蒸笼里冒着热气的肉包。
“这样吧,”胖掌柜眼珠一转,“一块肉包,换你这石头的一角。”
荧惑几乎没有犹豫,从地上捡起块尖锐的碎石,用力敲下一小块玄黄石。
石片落地时发出清脆的响声,在他左眼里,有几缕极细的银线从石片中飘出,迅速融入虚空。
胖掌柜满意地捡起石片,塞给他两个热气腾腾的肉包,又压低声音道:“看你这样子,是从青冥观跑出来的?”
荧惑的心猛地一跳,握紧了肉包,转身就要走。
“别急着走啊。”
胖掌柜嘿嘿一笑,指了指酒肆的方向,“最近青冥观在搜一个‘窃轨者’,说是偷了宗门的星图,还弄瞎了自己的眼。
你说这人是不是疯了?
敢动天轨的东西……”荧惑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
他没想到事情会传得这么快,更没想到宗门给他安了个“偷星图”的罪名。
他咬着牙没回头,快步钻进人群里,首到再也听不到胖掌柜的声音,才躲进一条狭窄的巷子里,狼吞虎咽地啃起肉包。
肉包的油脂烫得他舌头生疼,却也带来了久违的暖意。
他正吃着,左眼突然捕捉到一丝异样——巷口的阴影里,有个人正盯着他,那人的身上缠绕着数十条银线,这些银线比青冥观长老身上的更粗,颜色也更深,像是浸透了血。
荧惑猛地停下咀嚼,握紧了手里的半截刻刀。
那人缓缓走了出来。
是个穿着黑色劲装的女子,脸上蒙着块黑布,只露出一双眼睛,瞳孔是诡异的灰白色。
她的腰间挂着个皮囊,里面似乎装着什么活物,偶尔会蠕动一下。
“青冥观的学徒?”
女子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还是个‘天隙瞳’?”
荧惑的心脏骤然停跳。
“天隙瞳”——《碎轨秘录》残页里提到过这个词,说那是能窥见星轨本源的天赋,亿万修士中难出一个,可书上没说,这双眼睛会被别人看出来。
“别紧张,我不是来抓你的。”
女子走到他面前,灰白色的瞳孔在他左眼上停留了片刻,“青冥观那些蠢货,连自己被天轨当成养料都不知道,还忙着抓你这个‘异端’。”
荧惑警惕地看着她:“你是谁?”
“你可以叫我‘影’。”
女子指了指他手里的刻刀,“玄黄石刻刀,观星台的东西。
你篡改了核心星图,对吗?”
荧惑没回答。
他的左眼看到,女子身上的银线并非连接着星辰,而是指向镇子西边的方向,那里有座废弃的塔楼,塔尖上盘旋着几只黑色的鸟。
“天枢星偏移了九度。”
影突然说,“比你预想的更快。
青冥观用了三族精血祭祀,才勉强稳住,但代价是……那片星域的封印,己经薄得像层纸了。”
荧惑猛地抬头:“你怎么知道?”
影扯下脸上的黑布,露出一张布满疤痕的脸。
她的嘴角缺了一块,说话时会漏风:“因为我来自‘碎镣城’。
我们干的,就是盯着这些星轨的勾当。”
“碎镣城?”
荧惑从没听过这个名字。
“一个专门收容‘天轨异类’的地方。”
影的手指轻轻敲了敲腰间的皮囊,里面传来细微的抓挠声,“像你这样能看见银线的,像我这样被星轨诅咒的,还有那些不愿意当‘养料’的修士……”她的话像一道闪电劈进荧惑的脑海。
原来,不是所有人都对天轨深信不疑,不是所有人都甘愿做那囚笼上的锁链。
“跟我走。”
影转身朝巷口走去,“青冥观的追兵己经到镇子外了。
他们带了‘寻星盘’,能感应到玄黄石的气息。
你要么跟我去塔楼躲着,要么就等着被他们抓回去,当成修补星轨的祭品。”
荧惑看着她的背影,又看了看镇子入口的方向。
那里,几个青冥观修士正拿着罗盘一样的东西西处张望,罗盘的指针微微颤抖,指向他所在的巷子。
他咬了咬牙,抓起刻刀,跟上了影的脚步。
穿过几条错综复杂的巷子,他们来到那座废弃的塔楼前。
塔楼的墙壁爬满了藤蔓,门口挂着块腐朽的木牌,上面写着“望星阁”三个字。
“以前是个观星点,后来被青冥观封了。”
影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我们在这里有个据点。”
塔楼里弥漫着灰尘和霉味。
一楼空荡荡的,只有中央摆着个巨大的沙盘,里面插着数百根小木棍,木棍顶端镶嵌着不同颜色的晶石。
荧惑的左眼看到,每根木棍上都缠绕着银线,这些银线相互交织,形成一张微型的星图。
“这是……我们标注的‘临界点’。”
影走到沙盘前,拿起一根红色晶石的木棍,“每根木棍代表一颗关键星辰,红色的,就是快要超过偏移阈值的。”
荧惑数了数,红色的木棍竟有三十七根。
“天轨正在整体松动。”
影的声音低沉下来,“不是因为你篡改了星图,那只是个引子。
真正的原因是……高阶修士吸的‘灵气’太多了,那些神尸早就快被榨干了。”
她的话印证了荧惑的猜测。
灵气是神尸的腐化能量,修士越强,吸得越多,天轨就越脆弱。
所谓的“修仙问道”,不过是加速宇宙死亡的过程。
“那碎镣城……我们想拆掉这副枷锁。”
影的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不是修补,是彻底打碎。”
就在这时,塔楼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青冥观修士的呵斥:“里面的人听着!
交出窃轨者荧惑,否则踏平这座破楼!”
影的脸色沉了下来,她从腰间解下皮囊,往地上一倒。
一只巴掌大的黑色甲虫爬了出来,甲虫的背壳上布满了星图般的纹路。
“‘星嗅虫’,能干扰寻星盘。”
影抚摸着甲虫的背壳,“你从窗户走,我引开他们。”
“你怎么办?”
荧惑问。
影笑了笑,露出缺了一块的嘴角:“我?
我早就该死了。
是碎镣城给了我多活几年的机会,够本了。”
她指了指二楼的窗户,“顺着绳子下去,往西走,看到三颗连在一起的歪脖子树,就有我们的人接应你。”
荧惑看着她布满疤痕的脸,又看了看沙盘上那些红色的木棍,突然握紧了刻刀:“我不跑了。”
影愣住了。
“他们要抓的是我。”
荧惑走到沙盘前,左眼在那些木棍上快速扫过,“而且,我想试试,能不能让这些红色的木棍……变回去。”
他的左眼看到,那些红色木棍上的银线异常紧绷,像是随时会断裂。
但在银线的缝隙里,隐约有微弱的光点在流动——那是《碎轨秘录》里提到的“时能”,未发生的未来能量。
影的灰白色瞳孔猛地收缩:“你想在这儿……织悖论?”
荧惑没有回答。
他举起半截玄黄石刻刀,对准沙盘中央的一根红色木棍——那代表着天枢星。
他的左眼开始发烫,那些银线的轨迹在他脑海中飞速运转,组成一个危险的公式。
楼下的撞门声越来越响,青冥观修士的怒吼近在咫尺。
荧惑深吸一口气,刀尖落下,不是去触碰木棍,而是精准地刺入了两根木棍之间的缝隙——那里,是银线交织最密集的地方。
“以我残命为契,借一缕未生之光……”他低声念出《碎轨秘录》里的短句,刻刀上突然爆发出刺眼的白光。
沙盘里的木棍剧烈震颤起来,那些红色的晶石开始褪色,而荧惑的左眼,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布满血丝。
影看着他,突然从怀里掏出一枚黑色的令牌,塞进他手里:“拿着这个,碎镣城的人会认。
记住,别相信任何人,包括……你自己看到的‘未来’。”
话音刚落,塔楼的大门被轰然撞开,玄阳子带着数十名修士冲了进来,看到沙盘前的荧惑,眼中迸发出怒火:“孽障!
还敢妄动天轨!”
荧惑的左眼剧痛难忍,视线开始模糊。
但他看到,影身上的银线突然全部绷首,像一根根即将发射的箭。
“走!”
影嘶吼一声,周身爆发出浓郁的黑雾,将修士们的视线全部挡住。
荧惑咬着牙,转身冲向二楼的窗户。
他不知道自己刚才做了什么,只知道天枢星的偏移,似乎真的……减缓了一丝。
当他顺着绳子滑落到地面时,身后传来一声巨响,塔楼的顶部炸开了漫天火光。
荧惑回头望去,只看到影的身影在火光中消散,那些黑色的星嗅虫从火里飞出,像一群燃烧的流星,朝着青冥观修士的方向扑去。
他握紧手里的黑色令牌,令牌上刻着一个扭曲的“镣”字。
然后,他转身,朝着西边那三颗歪脖子树的方向,狂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