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再次涌进来，但麦子没抬头。
三天，七十二小时，除了送饭的兵，没别人跟他说过一句话。
足够他把那天的每一个细节，尤其是那个女人冰冷的眼神和踹在他小腿上那一脚，在脑子里翻来覆去地播上一万遍。
恨吗？
当然恨。
憋屈吗？
快炸了。
但奇怪的是，母亲那双含泪的眼睛和父亲佝偻的背影，总在他恨意最浓的时候冒出来，像一盆冷水，浇得他心头发凉。
“出来。”
门口是班长黑猴的声音，没了之前的火药味，硬邦邦的。
麦子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西肢，低着头走出去。
阳光刺眼。
黑猴上下打量他一遍，扔过来一句：“还能走道吗？”
麦子没吭声，只是点了点头。
“行，那就滚回班里训练。”
黑猴转身就走，“跟上。
别再给老子惹事，老子带的兵，丢不起那人！”
回到三班宿舍，气氛有点诡异。
没人跟他打招呼，几个新兵看他的眼神躲躲闪闪，带着点敬畏，又带着点疏远。
毕竟，敢跟将军顶牛还被踹了一脚的狠人，全军估计就他一个。
麦子无所谓，沉默地整理自己的床铺，把豆腐块叠得棱角分明。
下午是西百米障碍场。
算是麦子的强项，那股子不要命的狠劲用在这地方正合适。
独木桥、矮墙、高板跳台、铁丝网……他冲得飞快，动作带着股野性的流畅，甚至比一些老兵还快。
等他喘着粗气从终点线的铁丝网下钻出来，发现旁边一道身影几乎跟他同时到达。
那人也是个新兵，叫李猛，东北来的，身材跟小牛犊子似的，壮实得很，平时训练成绩和麦子不相上下，但性格截然相反，是个咧嘴就笑的乐天派。
“可以啊，麦子！
禁闭三天没吃饭还这么猛？”
李猛抹了把汗，笑着用拳头捶了一下麦子肩膀，“听说你跟女首长干起来了？
牛逼啊兄弟！”
麦子躲了一下，没说话，只是看了他一眼。
这家伙眼神里没有嘲讽，就是纯粹的好奇和……一点佩服？
“滚蛋。”
麦子低声骂了一句，但没多少火气。
“嘿嘿，”李猛也不恼，凑近了点，压低声音，“不过哥们儿你得小心点，黑猴班长说了，往后往死里练你。”
麦子眼神一冷。
果然，接下来的训练，黑猴的火力全开，几乎八成的时间都在盯着麦子挑刺加练。
别人跑五公里，他得负重多跑两公里；别人俯卧撑一百个，他得做一百五十个。
麦子咬着牙硬扛，汗水湿透了一层又一层衣服，胳膊腿抖得跟筛糠一样，但就是不吭一声，眼神里的狠劲越来越足。
李猛有时候完成自己的项目，会凑过来，也不帮忙，就在旁边看，偶尔蹦出一句：“腰！
腰塌了！
发力不对！”
“呼吸，调整呼吸，你跟空气有仇啊？”
虽然烦人，但偶尔说的居然有点道理。
几天后，实弹射击场。
95式自动步枪，百米胸环靶。
这是麦子第一次摸真枪，冰冷的金属触感，沉甸甸的分量，让他心里某种躁动的东西奇异地平静了下来。
压弹、上膛、据枪、瞄准。
他的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专注，周围的一切仿佛都消失了，只剩下准星、缺口和远处的靶心。
那种感觉，很像他打架时全神贯注盯着对手破绽的瞬间，但更冷静，更致命。
砰！
砰！
砰！
枪声回荡。
报靶器显示成绩：48环。
优秀。
黑猴皱了皱眉，没挑出毛病。
旁边李猛打出了45环，也不错。
他凑过来看麦子的靶纸，咂咂嘴：“行啊麦子，玩枪比你打架有天赋多了。”
麦子没理他，手指轻轻抚过还有些发烫的枪管，心里第一次对这座熔炉，产生了一丝异样的感觉。
晚上，体能加练结束后，麦子几乎是被李猛半拖着回宿舍的。
他瘫倒在床上，感觉每一根肌肉纤维都在哀嚎。
李猛扔给他一罐打开的黄桃罐头，自己也拿着一罐，哐当碰了一下：“喏，补充点糖分，明天接着挨揍。”
麦子看着那罐在灯光下闪着诱人光泽的桃子，又看看李猛那张没心没肺的笑脸，沉默了几秒，接过来，闷头开始吃。
甜腻的糖水混着果肉下肚，似乎真的缓解了一些极致的疲惫。
“谢了。”
他声音含糊不清。
“谢个屁，”李猛大口嚼着桃子，“看你训练那玩命样，挺带劲。
我就想看看，你到底能扛到啥程度。”
麦子没再接话，但心里那层硬壳，似乎被这罐廉价的罐头敲开了一丝微小的裂缝。
他知道，黑猴的针对没完。
他知道，那个叫向南的女人还在高处冷冷地看着。
他也知道，这条路才刚开始。
但他不再是一个人咬着牙硬扛了。
他躺在那，听着宿舍里此起彼伏的鼾声，窗外是哨兵巡逻的脚步声。
他攥了攥依旧酸痛无比的拳头，这一次，心里除了狠劲，似乎还多了点别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