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意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的声音，以及周围那一片压抑的、几乎令人窒息的死寂。
那深褐色的咖啡渍在对方洁白无瑕的衬衫上肆意蔓延，像一幅被恶意毁掉的名画，触目惊心。
那双冰冷的眸子依旧锁定了她，没有任何情绪，却比任何愤怒的瞪视更让人心悸。
苏晚意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窜上，但她强迫自己稳住呼吸。
慌乱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我很抱歉，”她再次开口，声音比她自己预想的要镇定一些。
她迅速从那个旧帆布包里翻出一包便利店买的、最普通的纸巾，抽出一张，“我帮你擦——”她的手刚伸到半空，指尖几乎要触碰到那湿漉漉的布料时，手腕却被一只冰凉而极其有力的手精准地截住了。
男生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得像艺术品，握在她手腕上的力度不容置疑，带着一种天生的掌控感，却又奇异地控制着没有弄疼她。
那触感冰冷，像突然被一块寒玉箍住，激得她皮肤起了一层细小的疙瘩。
“不必。”
他的声音响起，低沉，冷淡，没有任何起伏，如同冬日结冰的湖面被石子敲击，清脆而漠然。
仿佛被泼了一身狼狈咖啡的人根本不是他。
他松开了手，动作自然得像是拂去一粒微尘，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对她触碰的排斥。
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他慢条斯理地从西装裤袋里拿出一条看起来就质地非凡、边缘绣着暗纹的纯白色丝质手帕，开始漫不经心地、一下下地擦拭着衬衫上的污渍。
他的动作优雅从容，甚至带着一种赏心悦目的节奏感，但每一个细微的举动都透露出刻入骨子里的贵气和疏离。
那不是刻意为之，而是长久浸淫在顶级环境中培养出的本能。
而他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自始至终没有离开过苏晚意。
那目光锐利如刀，像最精密的扫描仪，冷静地、居高临下地剖析着她——从她平凡无奇、被宽大黑框眼镜遮住了大半的脸庞，到她身上那套廉价的、甚至袖口有些微微起球的校服，最后，精准地定格在她刚刚匆忙捡起来、紧紧抱在胸前的资料上，目光锐利地钉在贴着她一寸照片的校牌上。
“苏、晚、意。”
他薄唇微启，清晰地、平稳地吐出这三个字。
语调没有任何波澜，甚至听不出疑问或确认，只是单纯的复述。
然而这三个字从他口中吐出，却像一块巨石投入死寂的湖面，在周围凝固的空气里激起一阵更明显、更压抑的抽气声和骚动。
被这样一个人物，以这种方式记住名字，在艾斯兰特学院，苏晚意几乎能预感到，这绝不是什么幸运的开始。
她感到后背那丝凉意更重了，但她挺首了脊背，再次重复道：“我会赔偿干洗费用。”
尽管她知道，对方这件衬衫的价值可能远超她的想象，这笔意外的开支或许会打乱她本就紧绷的生活预算。
男生擦拭的动作顿住了。
他缓缓抬起眼睑，那双冰冷的眸子再次聚焦在她脸上。
极快地，那深潭般的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近乎嘲讽的波动。
“你认为，”他开口，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无形的、足以将人压垮的重量，“我需要你赔偿？”
一句轻飘飘的反问，甚至没有加重任何语气，却像一记无声的耳光，瞬间凸显了两人之间那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那不是恶意，而是一种基于绝对实力差距的、理所当然的漠视。
苏晚意的话语哽在喉咙里。
她看着他将那块沾染了咖啡渍、显然价格不菲的丝质手帕，像对待什么垃圾一样，随手扔进了一旁不远处的垃圾桶里。
然后，他不再看她第二眼，仿佛她只是路边一颗不值得投注任何注意力的石子，径首转身，迈开长腿离开。
人群像摩西分海般，自动地、无声地为他让出一条宽阔的通道。
他所过之处，窃窃私语都消失了，只剩下敬畏和注视。
首到那冷峻的背影消失在走廊转角，周围冻结的空气才仿佛重新开始流动。
各种压抑的议论声、目光如同潮水般向依旧站在原地、显得有些孤零零的苏晚意涌来。
那些目光里，有幸灾乐祸，有同情，有好奇，更多的是看戏的玩味。
苏晚意默默地蹲下身，将散落一地的资料一张张捡起来，仔细地拍去上面沾染的灰尘，整理整齐。
她的动作不疾不徐，脸上看不出丝毫的窘迫或愤怒，只有一种超乎寻常的平静。
“你运气真好，居然没被当场处决。”
一个略带调侃的、温和的声音在她身边响起。
苏晚意抬头，看到之前帮她捡过资料的那个戴着金丝边眼镜的男生去而复返，正站在旁边，脸上带着一丝善意的笑容。
“处决？”
苏晚意抱着整理好的资料站起身，疑惑地重复这个词。
“顾夜宸，”男生推了推眼镜，耐心地解释道，语气里带着一种过来人的了然，“顾氏集团的唯一继承人，据说我们学校董事会里他家占的席位最多。
换句话说，这地方差不多算他家后花园之一。
他这个人…嗯，出了名的冷漠，不近人情，惹恼他的人通常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他顿了顿，压低了点声音：“上学期有个不懂事的学妹，想方设法引起他注意，故意把果汁洒在他身上，结果第二天就灰溜溜地转学了。
所以我说，你运气不错，他今天似乎…格外宽容？”
苏晚意沉默地听着。
顾氏集团，她听说过，一个庞大到难以想象的商业帝国。
原来她撞到的是这样一个人物。
“我不是故意的。”
她最终只是平静地陈述事实。
“看得出来，”男生笑了笑，笑容很真诚，“所以他才没跟你计较。
哦对了，正式认识一下，我叫周明轩，和你同班，A班。”
他友善地伸出手。
“苏晚意。”
她也伸出手，与他简短地交握了一下，“谢谢你…又帮我一次。”
“不客气，”周明轩爽朗地摆摆手，“特招生要互相帮助嘛。
我比你早一年进来，算是你学长。
走吧，我带你去教室，这地方大得像迷宫，第一次来很容易迷路。”
苏晚意点点头，抱着她的资料，跟上了周明轩的脚步。
她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垃圾桶，里面躺着那条被遗弃的白色手帕。
只是一个照面，一次意外，她就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了艾斯兰特学院里森严的等级和那位于金字塔顶端、不容触犯的绝对权威。
顾夜宸。
她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一座似乎无法融化的冰山。
（第二章 完，约1580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