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棠几乎一夜没合眼。
脑子里反复回放着昨夜巷中的厮杀、萧临那双看透一切的眼睛、和他那句意味深长的“行个方便”。
情报。
她需要关于影府、关于那种邪术、关于任何能指向仇人线索的情报,像快要渴死的人需要水。
而楼下那个深藏不露的客栈老板,是目前唯一能摸到的水源。
她深吸一口气,理了理微皱的衣襟,确认袖中那枚名为“哑蝉”的细长铜管和几样小东西都稳妥地藏在触手可及的地方,这才推门下楼。
大堂里空荡荡的,桌椅还倒扣着,地面刚洒过水,泛着湿漉漉的光。
萧临背对着她,站在柜台后面,正慢条斯理地擦着一只白瓷酒杯,那专注劲儿,好像世上再没比这更重要的事了。
晨光给他镀了层柔和的边,瞧着竟有几分……顺眼。
听到脚步声,他回过头,脸上挂起那副惯常的、有点懒洋洋的笑:“姑娘起得早。
灶上温着清粥小菜,给您盛一碗?”
“不必。”
苏棠走到柜台前,目光掠过台面,落在他那双正灵活转动酒杯的手上。
这双手,可不像只会端茶送水。
“老板昨夜送的茶,滋味特别,提神醒脑。”
萧临擦杯子的动作没停,眼皮懒懒一掀:“粗茶罢了,姑娘不嫌弃就好。”
他放下擦得锃亮的杯子,又拿起另一个,“我这人没啥大心思,就盼着店里的客人都能睡个安稳觉,我这生意才算没白做。”
又在探她的底。
苏棠没接话,首接从袖中取出一样东西,轻轻搁在光洁的柜台上。
那东西一露面,周围的空气似乎都静了片刻。
它只有指甲盖大小,却精细得令人咋舌。
主体是暗沉的黑曜石打磨成的微型齿轮组,严丝合缝地嵌套着,齿轮中心却嵌着一缕流动的金色琉璃细丝,那金丝仿佛有生命般,自行缓缓流转,散发出一种稳定而奇异的能量波动。
这是天巧门入门级的“千机扣”,既是身份凭证,也是技艺的试金石。
“初来乍到,风雨难测。”
苏棠的声音平淡,眼睛却紧盯着萧临,“想向老板买几分‘晴雨’消息,不知这‘茶钱’,可还入得了眼?”
萧临的目光终于彻底从杯子上移开,落在那枚精巧绝伦的千机扣上。
他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和欣赏,快得像是错觉,随即又被更深沉的打量取代。
他没伸手去拿,只是抬眼看她,脸上的笑容淡了些:“琉璃港的风雨,价钱可不便宜,而且……知道得太多,风大雨急,容易湿了衣裳,反而更不自在。
姑娘真想买?”
“长夜漫漫,无知更令人心惊。”
苏棠不退不让,“我只问昨夜那场‘吵闹’。
那帮黑衣什么来路?
那个被围的汉子,是死是活?”
萧临沉默了一下,手里的布巾无意识地捻着。
空旷的大堂里,只剩下后厨隐约传来的细微响动。
“影府。”
他吐出两个字,像扔出两块冰,“那帮穿黑皮的,是影府的爪牙。
九洲阴影里的鬣狗,闻着腥味就上,手段……你昨晚见识了。”
他顿了顿,“那巨人,叫石磊,北边磐石部落的。
影府想让他们全族挪窝卖命,用了阴招。
他是块硬骨头,不肯低头,就被往死里整。”
话不多,却句句砸在点子上。
影府、目的、手段、名字,全齐了。
“他人呢?”
苏棠追问,心微微提着。
“影府没得手,他自己跑了。”
萧临耸耸肩,拿起那枚千机扣,对着光仔细看了看,指尖感受着那微妙的能量流转,“是死是活,看造化。
这港城每天消失的人,比码头卸下的货都多。”
他说得轻描淡写,苏棠却听出了其中的残酷。
石磊,凶多吉少。
“看来这‘风雨’确实够大。”
苏棠道。
萧临手指一翻,将那枚千机扣收进掌心,嘴角扯起一个意味不明的弧度:“手艺没得说。
这定金,我收了。”
定金?
苏棠心念微动。
还有后续?
“姑娘若真想在这港城落脚,光知道风雨可不够。”
萧临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柜台上,声音压得更低,带着点砂砾感,“得知己知彼,知道哪条路能走,哪座桥稳当。
听说……千金笑秘市三日后有场私宴,有件从西荒古墓里起出来的‘老物件’要露脸,那上面的纹路古怪,看着就合你们这些学问人的胃口。”
他首起身,语气又恢复了平常,好像刚才只是随口唠家常:“不过啊,盯着那东西的眼睛,可不止一两双,绿油油的跟狼似的。”
千金笑秘市?
老物件?
古怪纹路?
苏棠的心猛地一跳。
是图谱碎片?
还是与控制术有关的东西?
萧临在故意引她过去!
他到底知道多少?
想从她这里得到什么?
无数疑问翻滚,但她脸上纹丝不动:“多谢老板指点。
对那些老物件,我确实有几分兴趣。”
“有兴趣就好。”
萧临摆摆手,又拿起他的酒杯擦拭,下了逐客令,“粥还温着,真不来点?”
“不必。”
苏棠深深看他一眼,转身走上楼梯。
消息到手,交易达成。
虽然答案换来更多谜题,但路,总算指了一条。
听着楼上的关门声,萧临脸上的懒散慢慢褪去。
他摊开手掌,看着掌心那枚自行缓缓转动的千机扣,暗色齿轮与金色流光无声咬合。
“天巧门的火种……”他低声自语,眼神复杂,“这潭死水,总算要起浪了。”
他五指收拢,将千机扣紧紧攥住,目光投向窗外渐渐热闹起来的码头。
(第三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