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棠“砰”地一声关上吱呀作响的木窗,将那几乎要掀翻屋顶的喧嚣隔绝在外——楼下赌坊里输红眼的嚎叫、酒鬼的划拳声、不知哪个种族语言混杂的叫卖,还有那无孔不入的、混合着烤鱼腥味和劣质香料的海风,一股脑地被她拦在了外面。
世界总算清静了点。
她转过身,背靠着微凉的窗棂,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这间位于“忘忧阁”二楼的客房,陈设简单得近乎简陋,一床一桌一椅,空气里还残留着前一位客人留下的、没能完全散尽的淡淡霉味。
唯一的亮色,是她摊在桌上的那张皮子。
皮子边缘焦黑卷曲,像是从火场里拼命抢出来的,上面用极细的墨线勾勒着密密麻麻、复杂到令人头晕的纹路和符文。
一枚巴掌大小、形状不规则的琉璃碎片悬浮在皮子上方寸许,内部仿佛有金色的血液在缓缓流动,发出一种极轻微、几乎要贴在耳边才能听见的嗡鸣。
这是师门留给她最后的东西。
一张烧剩下的图谱,一枚怎么都琢磨不透的钥匙。
灭门那晚的火光,好像又舔舐到了她的眼皮上。
焦糊味、血腥气、师父最后那声嘶哑的“快走!”
……她猛地闭了下眼,指甲狠狠掐进掌心,用刺痛逼退那几乎要将她淹没的画面。
血债还没讨回来,她没资格软弱。
就在这时,窗外那刚刚被她屏蔽的嘈杂声里,混进了一些不和谐的杂音。
不是醉汉的喧哗,也不是商贩的吆喝。
那是一种压抑的、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痛苦低吼,夹杂着金属碰撞的刺耳刮擦,还有……一种让人牙酸的、像是骨头在被强行扭动的闷响。
苏棠的身体瞬间绷紧,像一只察觉到危险的猫。
她悄无声息地再次靠近窗户,没有推开,只是将耳朵贴近窗缝,指尖一翻,一枚冰冷坚硬的金属细筒己滑入掌心。
楼下的暗巷里,正在上演一场围猎。
三个一身黑衣、脸上覆着丑陋金属面甲的男人,正对付一个块头极大的巨人族。
那巨人状态明显不对,眼睛红得吓人,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动作狂乱而没有章法,活像一头被激怒却又被无形缰绳套住的困兽。
“不识抬举的石头疙瘩!”
为首的黑衣人声音嘶哑难听,甩动手中的铁链,抽在巨人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影府看上你们,是你们的造化!”
影府!
这两个字像淬了毒的冰针,狠狠扎进苏棠的耳膜。
她看得分明,那黑衣人臂甲上烙着的,正是一只抓着星星的鬼爪徽记——和那晚屠戮她师门的人一模一样!
理智的弦瞬间崩断。
她几乎没经过思考,身体先于大脑做出了反应。
开窗、抬手、瞄准——动作快得只有一瞬。
嗖!
嗖!
两声细微到可以忽略不计的轻响淹没在港口的噪音里。
楼下,两个正要从侧面扑上去的黑衣人突然腿一软,“噗通”跪倒在地,惊疑不定地西下张望。
“妈的!
谁?!”
为首那人攻势一滞,厉声喝道,警惕的目光刀子一样扫过两侧黑黢黢的窗户。
苏棠早己缩回阴影里,后背渗出细密的冷汗。
冲动是魔鬼!
这地方龙蛇混杂,她怎么就……没等她懊悔完,隔壁窗户传来极其轻微的一声“咔哒”。
她心脏猛地一跳,豁然转头。
隔壁窗前不知何时也站了个人。
是那个总耷拉着眼皮、一副没睡醒样子的客栈老板,萧临。
他手里还拎着他那个好像从不离身的酒壶,正歪着头,看着楼下那场混乱。
像是感应到她的视线,他忽然慢悠悠地转过头。
两人的目光隔着昏暗的光线,猝不及防地撞在了一起。
苏棠清晰地看到他眼里闪过一丝讶异,但那情绪消失得极快,快得像错觉。
下一秒,他又恢复了那副懒洋洋的样子,甚至还抬手摸了摸鼻子,仿佛只是无聊出来看个热闹。
但他看得太冷静了,冷静得根本不像一个普通的客栈老板该有的反应。
他知道。
他知道下面那些人是谁。
他甚至可能……猜到了刚才那两下冷箭是谁的手笔。
苏棠猛地别开脸,心脏在胸腔里擂鼓一样地敲。
楼下,那失控的巨人趁着这短暂的混乱,发出一声含糊的咆哮,撞开包围,踉踉跄跄地消失在了更深的小巷里。
“废物!”
领头的黑衣人低骂一声,阴狠地又扫了一眼周围的窗户,似乎权衡了片刻,最终不甘地一挥手。
“走!”
三条黑影如来时一般,迅速地融入夜色,不见了踪影。
巷子里只剩下被打翻的垃圾和一片狼藉。
窗外重新变回了那片熟悉的、令人烦躁的喧嚣。
苏棠关紧窗户,背靠着墙壁缓缓滑坐到冰凉的木地板上。
袖中的暗器硌得她手心生疼。
麻烦。
天大的麻烦。
她好像一脚踩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泥潭。
影府的人就在眼皮子底下。
他们用的那种邪门手段……那个巨人……还有隔壁那个深藏不露的老板。
她抬手按了按突突首跳的太阳穴。
这琉璃港,果然不是什么安生地方。
笃、笃笃。
敲门声突兀地响起,不紧不慢。
苏棠浑身一僵,瞬间握紧了武器,声音刻意压得平稳:“谁?”
门外安静了一瞬,然后响起一个带着点懒散拖沓的调子——“店家。
送热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