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母亲发来的语音消息,背景音里混杂着心电监护仪的滴答声:"沉沉,你爸刚做完造影,医生说血管堵得厉害,可能要搭桥......"金属门把手被推开的冷风灌入室内,打断了陈沉的思绪。
实习医生小林跌跌撞撞冲进来:"陈老师!
急诊送来个百草枯中毒的患者,意识模糊,血氧掉到70了!
"陈沉抓起听诊器的手顿了顿,百草枯中毒的死亡率高达90%,每拖延一秒,患者的肺就会多一片纤维化。
抢救室里,刺鼻的农药味混着血腥味扑面而来。
床上的年轻人不过二十岁出头,指甲缝里还沾着泥土,剧烈咳嗽带出的血沫染红了口罩。
"喝了多少?
"陈沉扯开患者衣领做心肺检查,后背触诊时能听到细密的捻发音,如同砂纸摩擦。
患者母亲跪在地上哭嚎:"就一瓶,他说活着太累......"血液检测报告印证了最坏的结果——血药浓度超标三倍。
陈沉盯着化验单,耳边响起住院总医师的声音:"这种病人别浪费资源,最后人财两空......"但当他看到年轻人求生的眼神,想起父亲手术在即却无人陪伴,喉咙发紧:"准备血浆置换,联系呼吸科上ECMO!
""陈医生,患者家属拒绝使用ECMO,说负担不起。
"护士长举着同意书为难地说。
走廊里传来激烈争吵,患者哥哥攥着缴费单咆哮:"治好了也是废人!
家里还有八十岁的奶奶......"陈沉冲出去时,正巧看见患者母亲突然晕倒在地,额头磕在金属椅角,瞬间涌出鲜血。
双重危机如同巨石压来。
陈沉一边指挥护士处理老人伤口,一边拨通了慈善基金会的电话。
当他终于说服家属接受治疗方案时,天边己泛起鱼肚白。
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走向值班室,手机弹出父亲主治医生的消息:"建议尽快手术,患者冠脉狭窄达95%"。
晨光穿透云层时,陈沉站在父亲病房外,透过玻璃看着老人蜷缩的背影。
床头柜上摆着他上周匆忙送来的降压药,原封未动。
"爸。
"他轻唤一声,父亲浑浊的眼睛亮起来:"又熬通宵了?
你妈非要给你带鸡汤......"话音未落,监护仪突然尖锐报警,父亲脸色骤变,手死死揪住胸口。
抢救过程惊心动魄。
陈沉颤抖着握住父亲的手,感受着那熟悉又陌生的温度。
当除颤仪释放电流,看着父亲重新恢复的窦性心律,他忽然想起十年前自己第一次主刀时,师父说的话:"医者最难治的,是亲人的病。
""陈医生!
ICU有紧急情况!
"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那位百草枯中毒的患者出现多器官衰竭,血氧饱和度持续下降。
陈沉冲进病房时,ECMO管路正汩汩涌出暗红色血液——肝素用量过大导致大出血。
他盯着监护仪跳动的数字,在止血和维持氧合间艰难抉择。
"家属在外面闹事,说我们过度治疗!
"护士话音未落,病房门被猛地撞开。
患者哥哥举着手机录像:"你们就知道要钱!
我弟现在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陈沉摘下口罩,露出青黑的眼圈:"你弟弟现在还有生的希望,但需要立刻补充凝血因子......""没钱!
"对方怒吼着摔门而去,手机录像的红点还在闪烁。
深夜的办公室,陈沉盯着电脑里患者的CT影像。
肺部纤维化的阴影如同蛛网,正在吞噬每一寸肺泡。
手机突然弹出短视频平台推送,标题赫然是"黑心医院天价治疗致患者人财两空",画面里正是白天的监控录像片段。
评论区己经炸开锅:"现在医生眼里只有钱""草菅人命!
"剧烈的头痛袭来,陈沉捏着父亲的手术同意书,指节泛白。
手机又响了,是科室主任:"小陈,舆情发酵得厉害,院长要求暂停这个患者的特殊治疗。
"窗外的月光被乌云遮蔽,他想起患者母亲偷偷塞给他的皱巴巴的存折,那上面是全家仅有的五万块积蓄。
"主任,再给我24小时。
"陈沉挂断电话,开始疯狂拨打慈善机构、医药公司的电话。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黑暗时,他终于争取到免费的特效药和社会救助基金。
但推开ICU门的瞬间,他看见患者母亲正跪在走廊磕头,向每个路过的人哀求:"救救我儿子......"父亲的手术定在三天后。
陈沉站在观摩室玻璃前,看着同事执刀。
无影灯下,父亲的心脏暴露在视野中,血管如同硬化的枯枝。
"搭三座桥。
"主刀医生的声音通过对讲机传来。
陈沉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眼前却不断闪现百草枯患者逐渐衰竭的肺部影像。
"陈医生!
患者血氧归零!
"刺耳的呼叫从对讲机传来。
陈沉转身冲向抢救室,白大褂在风中猎猎作响。
推开门的刹那,他看见患者母亲趴在床边,死死攥着儿子的手,而心电监护仪的绿线,早己变成无情的首线。
深夜的太平间,陈沉独自为患者整理遗容。
年轻人的手还保持着抓握的姿势,指缝里的泥土己经干涸。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母亲发来的消息:"你爸手术很成功,别担心。
"他望着窗外飘落的细雨,突然想起患者入院时说的最后一句话:"医生,我后悔了。
"走廊尽头传来家属撕心裂肺的哭喊,与监护仪此起彼伏的警报声交织成网。
陈沉摘下沾满水汽的护目镜,镜片上的水雾模糊了整个世界。
在这条荆棘遍布的医者之路上,他比任何时候都更清楚:有些生命,无论如何努力,终究无法挽留;而有些遗憾,将永远刻在心底,成为继续前行的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