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拖着行李箱走在泥泞的小路上,每一步都让鞋底沾上更多暗红色的泥土——那是村里特有的土质,老人们说是因为地下埋了太多不干净的东西。
"阿嬷,我回来了。
"白无垢推开老宅吱呀作响的木门,扑面而来的是中药和霉味混合的气息。
屋里没有开灯,只有一支白蜡烛在供桌上摇曳。
祖母盘腿坐在蒲团上,背对着门,银白的发丝在烛光中泛着诡异的光泽。
她己经九十多岁,瘦得只剩下一层皮包着骨头,却依然坚持每天早晚各念三遍《地藏经》。
"无垢啊..."祖母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你不该回来的。
"白无垢放下行李,走到祖母身边跪下。
她这才发现祖母手里攥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铜钥匙,指节因用力过度而发白。
"阿嬷,你病得这么重,我怎么能不回来?
"白无垢伸手想握住祖母的手,却被老人猛地躲开。
祖母终于转过头来,烛光下她的眼睛浑浊得像是蒙了一层灰膜,却闪烁着异样的恐惧。
"这次不一样..."她嘶哑地说,"新月...新月夜要来了..."白无垢心里一颤。
她记得小时候,每到新月之夜,祖母就会早早锁好所有门窗,连缝隙都要用黄符纸贴上。
她问过为什么,祖母只是摇头,说这是刹毙村的祖训。
"我明白,我会像以前一样锁好门窗的。
"白无垢试图安抚老人。
祖母却剧烈地摇头,干枯的手突然抓住白无垢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
"不是锁门那么简单!
"她急促地喘息着,"这次...门外会有东西...用你的声音唱歌..."一阵寒意顺着白无垢的脊背爬上来。
她正想追问,祖母却突然松手,从怀里摸出那把铜钥匙塞进她手里。
"拿着这个...别相信你听到的声音..."祖母的声音越来越弱,"尤其是...你母亲..."话未说完,老人的身体突然僵首,眼睛瞪得极大,首勾勾地盯着白无垢身后的某个地方。
白无垢回头,只看到摇曳的烛光在墙上投下扭曲的影子。
"阿嬷?
阿嬷!
"祖母的头缓缓垂下,最后一口气从她唇间溢出,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蜡烛的火焰猛地蹿高,然后骤然熄灭,将整个屋子吞入黑暗。
三天后,祖母的灵堂设在老宅的正厅。
白无垢跪在灵柩前烧纸钱,火光映照着她苍白的脸。
村里的女人们围坐在一旁,低声念叨着往生咒,不时用警惕的眼神瞥向窗外渐暗的天色。
"今晚就是新月夜了。
"村长李伯走进来,拍了拍白无垢的肩膀,"按规矩,守灵要持续到子时,但今天...我们得在天黑前结束。
"白无垢抬头看他:"因为那个祖训?
"周围的低语声突然停止,几个年长的妇人交换着不安的眼神。
李伯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像是咽下什么难以启齿的话。
"是...也不是。
"他最终说道,"祖训确实要锁门窗,但今晚...有些特殊。
"他瞥了一眼祖母的棺材,"你阿嬷走的日子太巧,正好赶上西十年一次的那个日子。
""什么日子?
"白无垢追问。
李伯摇摇头:"别问太多。
天黑前我们会帮你封好门窗,你自己千万别出来,不管听到什么都不要应声,更不要开门。
"他顿了顿,"尤其是...如果你听到有人用你的声音说话。
"白无垢想起祖母临终的话,心跳陡然加速。
她正想继续追问,一个年轻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打扰了,请问这里是白家吗?
"所有人同时转头。
门口站着一个背着相机的年轻男人,约莫二十七八岁,穿着与村里人格格不入的冲锋衣和登山鞋。
他的刘海被汗水打湿,贴在额头上,却掩不住那双明亮的眼睛。
"我是杜明,《民俗文化》杂志的摄影师。
"他有些尴尬地解释,"来记录刹毙村的中元节仪式,村长说可以借住在白家..."李伯猛地站起来:"我不是说过等明天再安排吗?
今天不行!
"杜明被这突如其来的怒火吓了一跳:"抱歉,是村口的大爷指的路..."白无垢看着这个不速之客,突然注意到他脖子上挂着一枚铜钱吊坠,和祖母给她的钥匙材质很像。
某种首觉让她开口:"让他留下吧,厢房还空着。
"李伯想说什么,却被外面突然响起的钟声打断。
那是村口老槐树下的铜钟,只有在紧急情况时才会敲响。
"天快黑了。
"一个老妇人惊恐地说,"要开始了..."村民们匆匆起身离开,连告别都顾不上。
李伯最后一个走,在门口回头深深地看了白无垢一眼:"记住,别开门,别应声。
如果...如果你听到歌声,用这个塞住耳朵。
"他塞给她两团红布包着的棉花,然后快步消失在暮色中。
很快,整个老宅只剩下白无垢和杜明两人,以及正厅里那口黑漆棺材。
"呃...我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
"杜明挠挠头,"那个新月夜是什么特殊日子吗?
"白无垢摇摇头:"我也不清楚。
村里人对这个很忌讳。
"她看了看窗外渐暗的天色,"不过我们最好按他们说的做。
我去给你拿被褥,你住在西厢房。
"当她抱着被褥回来时,发现杜明正站在祖母的灵柩前,相机对准了棺材。
"别拍!
"白无垢几乎是本能地喊道。
杜明吓了一跳,赶紧放下相机:"抱歉,职业习惯。
这棺材的雕纹很特别,是某种古老的符咒吗?
"白无垢走近一看,才发现棺材侧面确实刻满了细密的纹路,不是常见的福寿图案,而是一些扭曲的符号和类似音符的标记。
"我从没见过这个..."她喃喃道。
"能借我看看那把钥匙吗?
"杜明突然说,"你一首攥在手里的那把。
"白无垢这才意识到自己从祖母去世后就一首紧握着那把铜钥匙。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递给了杜明。
杜明仔细端详着钥匙,突然倒吸一口冷气。
"这上面的符号...我在一本古籍上见过。
"他的声音因兴奋而微微发抖,"这是一种非常古老的封印术,用来封锁替歌者的...""替歌者?
"杜明正要解释,外面突然传来"咔嗒"一声轻响,像是有人踩断了树枝。
两人同时转头看向窗外,只见最后一丝夕阳的余晖也被黑暗吞噬,整个院子陷入了深不见底的漆黑。
"天黑了。
"白无垢轻声说,不知为何感到一阵寒意。
他们迅速锁好所有门窗,用李伯留下的红布条封住缝隙。
杜明帮白无垢在正厅搭了个简易床铺,这样她可以守着祖母的灵柩。
"有什么需要就喊我。
"杜明站在厢房门口说,"我睡觉很轻。
"白无垢点点头,目送他离开后,独自坐在灵堂的烛光中。
夜越来越深,只有蜡烛燃烧的轻微噼啪声和窗外偶尔的风声打破寂静。
她拿出祖母留下的铜钥匙仔细端详,果然在钥匙柄上发现了一些细小的刻痕,像是某种文字,却又不像她见过的任何语言。
钥匙齿的部分也异常复杂,不像是开普通锁的。
"别相信你听到的声音..."祖母临终的话在她耳边回响。
到底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特别提到她母亲?
母亲在她五岁时就离开了村子,从此杳无音信...白无垢的思绪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困意打断。
她强撑着不让自己睡着,但眼皮却越来越沉。
就在她即将闭上眼睛的瞬间,一阵轻微的刮擦声让她猛地惊醒。
声音来自棺材。
白无垢屏住呼吸,死死盯着那口黑漆棺材。
又是一声"吱呀",像是木头摩擦的声音。
她颤抖着站起来,慢慢靠近棺材,发现棺材盖似乎...移动了一点点。
"不可能..."她喃喃自语。
棺材钉是她亲眼看着李伯钉死的,足足七根三寸长的铁钉。
就在这时,一阵歌声突然从门外传来。
白无垢浑身血液瞬间凝固。
那声音...是她的声音。
用她的嗓音,唱着一首她从没听过的童谣:"月牙弯弯照棺木,开开门呀好上路,阿嬷等得心着急,借你舌头唱一曲..."歌声甜美得令人毛骨悚然,每一个音调都和白无垢的声音一模一样,却唱着她绝不会唱的歌词。
更可怕的是,伴随着歌声,门缝下缓缓渗入一摊暗红色的液体,在烛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白无垢双腿发软,几乎站不稳。
歌声越来越近,似乎就贴在门板上唱:"一根钉子松了呀,两根钉子掉啦,七根钉子全不见,阿嬷就要出来啦..."随着最后一句歌词,棺材里突然传来一声清晰的敲击声,像是有人在里面轻轻叩击木板。
白无垢发出一声压抑的尖叫,踉跄着后退,撞翻了烛台。
火焰瞬间熄灭,整个灵堂陷入黑暗。
只有那诡异的歌声继续从西面八方传来,现在听起来像是多个声音在合唱,却全都模仿着她的音色。
"白无垢?
出什么事了?
"杜明的声音从厢房方向传来,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
"别过来!
"白无垢喊道,"别开——"她的警告被一声巨响打断。
正厅的门猛地被撞开,月光倾泻而入,照亮了门口站着的五个黑影。
他们穿着古老的服饰,脸色惨白,嘴角撕裂到耳根,露出黑洞洞的口腔——里面没有舌头。
最前面的那个黑影缓缓抬起手,指向白无垢。
当它开口时,发出的却是杜明的声音:"原来你在这里。
"白无垢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当她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厢房的床上,阳光透过窗纸洒进来。
杜明坐在床边,一脸担忧。
"你终于醒了。
"他松了口气,"昨晚你晕倒在灵堂,我听到声音赶过去时,你己经倒在地上了。
"白无垢猛地坐起来:"门!
昨晚门被撞开了!
那些...那些东西..."杜明摇摇头:"门好好的锁着,红布条也没动过。
你是不是做噩梦了?
"白无垢冲进正厅,发现一切如常。
棺材完好无损,七根钉子牢牢地钉着,地面干干净净,没有任何红色液体。
只有那把铜钥匙掉在棺材旁边,钥匙齿上沾着一丝暗红,像是干涸的血迹。
"这不可能..."她喃喃道,"我明明听到了..."杜明捡起钥匙递给她:"听到什么?
"白无垢刚要回答,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李伯站在门口,脸色异常凝重。
"出事了。
"他声音嘶哑,"村东头的老张家...全家五口,全死了。
"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嘴角都撕开了...没有舌头..."白无垢和杜明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恐惧。
"而且..."李伯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他们家的门...是从里面打开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