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力士猛地从值房的矮榻上弹起，后背撞翻了案头的鎏金香炉。
混着龙涎香的沉香屑洒了一地，在月光下泛着幽蓝的光。
他竖起耳朵——宫墙外传来细碎的骚动，像是夜枭扑棱着撞上琉璃瓦，翅膀扑棱声里夹杂着含元殿方向传来的铜钟嗡鸣。
"霜钟..." 高力士的喉结剧烈滚动。
作为侍奉三代帝王的内侍总管，他太清楚这钟声意味着什么。
上一次敲响霜钟，还是贞观十七年太上皇李渊驾崩时。
值房外突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值守太监王德全举着灯笼冲进来，脸上的汗珠在月光下闪着油光："老祖宗！
钦天监灵台的赵元楷在外求见，说...说监正大人升天了！
"观星阁的铜铃在夜风中发出清脆的响声，那声音本该是报时的信号，此刻却像极了丧钟。
高力士抓起搭在紫檀木衣架上的紫袍，匆忙间碰倒了案头的青瓷茶盏。
茶水在月光下蜿蜒成诡异的纹路，恰似星图上未写完的"十二时辰"谶语。
他突然想起今晨李淳风呈来的《灵台秘苑》奏章，上面用朱砂标注的"荧惑逆行"字样正在渗出细密的血珠。
"快请！
" 高力士的声音有些发颤。
赵元楷被带进来时，膝盖还带着观星台青砖的寒气。
他噗通跪在波斯地毯上，额头触地的声音在空旷的偏殿里格外清晰："老祖宗！
小的亲眼看见监正大人...七窍流血！
星图上全是血手印！
""混账！
" 高力士的拂尘柄重重砸在案头，鎏金烛台上的蜡烛爆了个灯花。
"陛下刚歇下，你们就..." 他突然顿住，浑浊的眼球映着窗外腾起的诡异红光——东南方向，漕运码头的位置正升起浓烟。
太极宫偏殿的雕花槅扇上，镂空着"万寿无疆"的缠枝莲纹。
廊下悬挂的宫灯在夜风中摇曳，将高力士的身影投在绘着《洛神赋图》的绢帛屏风上，扭曲成张牙舞爪的暗影。
值房内铺着西域进贡的驼绒毯，此刻却被他踉跄的脚步踩出凌乱的褶皱。
宫墙外的乌鸦突然成群惊飞，翅膀扑棱声里混杂着含元殿方向传来的铜钟嗡鸣。
穿堂风卷着未燃尽的安神香灰，在回廊上打着旋儿，恍若游荡的鬼魂。
"速备软轿！
" 高力士抓起挂在墙上的象牙令牌，这是太宗皇帝当年赐予他的"如朕亲临"信物。
"去含元殿外候着，若有人问起，就说是太后娘娘宣召。
"太极宫内廷的夜值制度极为森严：每更一换岗，值房外十二名带刀侍卫分两班巡逻，廊下每隔十步便有铜铃连着值房，若有异动，铃响三声为急报。
当高力士的软轿在含元殿外落定时，殿内恰好传来李世民翻身的声音。
透过半开的槅扇，他看见御榻上明黄的身影动了动，随即是茶盏坠地的脆响。
"力士？
" 皇帝的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却仍带着不怒自威的压迫感。
"外头什么时辰了？
""回陛下，子时三刻。
" 高力士的声音压得极低，"奴婢有要事启奏，事关...国运。
"李世民的明黄亵衣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他半靠在龙枕上，右手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的"天策上将"玉佩——那是当年在玄武门亲手斩杀李建成时佩戴的。
"说。
" 皇帝的声音很轻，却让高力士的后背瞬间沁出冷汗。
"钦天监监正李淳风...子时正刻暴毙。
" 高力士的拂尘尖在波斯地毯上划出细小的痕迹，"星图上有***，尚未写完...赵元楷说，隐约是子疫丑沉寅焚卯弊辰秽巳毒午惊未夺申鸣酉倾戌弑亥归..."李世民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御榻边的金痰盂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他抓起案头的《开元历》残卷，那是今晨李淳风呈上的星象推演。
此刻那些用朱砂标注的"荧惑逆行"字样，正在月光下渗出细密的血珠，与高力士所说的***谶语完全吻合。
"***。
" 皇帝的声音冷得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宣察事听子统领觐见，要快。
"察事听子是唐初设立的秘密情报机构，首接向皇帝负责。
其成员皆着黑袍，佩戴青铜面具，行动时如鬼魅般无声无息。
"奴婢这就去办。
" 高力士躬身退到殿外，却听皇帝在身后补了一句："等等...那***，可有全貌？
""回陛下，尚未写完。
最后一个字...像是亥。
"高力士转身时，眼角余光瞥见御榻边的博古架上，摆放着李淳风三年前进献的"十二辰铜镜"。
此刻镜面竟蒙着薄雾，隐约浮现出漕运码头的模糊影像。
子时西刻，高力士带着两名察事听子亲随，悄然摸上钦天监灵台。
观星阁内还弥漫着血腥气，星图上的血迹己经干涸发黑。
赵元楷举着灯笼的手在抖，灯光在青砖地面上投下摇晃的暗影，恍若无数鬼手在攀爬。
"仔细搜。
" 高力士的拂尘尖划过案头，在《甘氏星经》竹简下发现一处暗格。
紫檀木的纹理与书案完全一致，若非他侍奉三朝，熟悉李淳风的所有习惯，绝难发现这机关。
暗格开启的刹那，一股阴冷的风突然从观星阁的窗棂缝隙灌进来，吹灭了所有灯笼。
黑暗中，紫檀秘匣发出幽蓝的光，匣盖上的"天枢"二字正在渗血。
"老祖宗！
这..." 赵元楷的灯笼掉在地上，滚到秘匣旁。
微弱的火光里，匣内静静躺着一张被血浸透的桑皮纸，纸上的字迹扭曲如蚯蚓，却依稀可辨："子...疫...丑...沉...寅...焚...卯...弊...辰...秽...巳...毒...午...惊...未...夺...申...鸣...酉...倾...戌...弑...亥...归...""传令金吾卫，即刻封锁长安城九门。
" 高力士的声音在黑暗中发颤，"就说...钦天监失窃，捉拿盗贼。
"当高力士带着秘匣匆匆离开时，东南方向的漕运码头突然传来闷雷般的轰鸣。
月光下，广运潭的水面正泛起诡异的涟漪，恍若有什么巨物在潭底苏醒。
更夫王五的梆子声远远传来："子时末，荧惑守心，灾星东移..." 而在长安城南义宁坊的陋巷里，更夫王五举着灯笼的手突然顿住——臭水沟旁，一具面色青黑、口鼻溢血的尸体正静静躺在月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