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扶衫的手指微微一顿,又将黑布放回去,重新盖住了头颅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棱角分明的下巴和几缕沾血的胡须。
夜风忽然变得刺骨,玉扶衫慢慢站起身,环顾西周。
院墙外树影婆娑,黑暗中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窥视。
她看着高高的院墙,不禁陷入了沉思。
到底是哪个小王八犊子这么缺德?
杀人就杀人了,不知道扔远一点,往别人家里扔算怎么一回事!
玉扶衫看着瓜地里孤零零的一颗脑袋,一时有些苦恼。
她是要装作不知道,找个地方扔了?
还是做个良民,去官府报官呢?
她想了想,没想出个所以然,打了个哈欠,转身慢悠悠地往屋子走去。
遇事不决,先不决。
次日清晨,玉婆婆去官府报案,官衙听了断头案之后,向上禀报,竟由大理寺少卿亲自带着一队人马,跟着玉婆婆去了玉宅。
玉婆婆佝偻着腰,杵着拐杖站在篱笆旁,双目紧紧盯着几个差役的脚落在西瓜地里,生怕他们踩坏了她的西瓜藤。
一个身高颀长,身穿深绯色官服的年轻男子,走到了玉婆婆旁边,语调平静地问道:“您在看什么?”
玉婆婆收回目光,没说是在担忧自己的西瓜,看着几个衙役将那颗头颅从地里带出来,一边摇头,一边啧啧感慨道:“官爷,这位究竟是什么人?
死得这样惨,也不知道生前干了什么坏事哦。”
她话声刚落,一个差役走上前,朝那男子拱手禀道:“大人,确定了,死者——确实是凌将军。”
凌将军?
何许人也?
一听死的是达官贵族,玉婆婆蹙起眉,立即出声撇开关系道:“官爷,这可不关老婆子我的事!
您看我这老胳膊老腿的,怎么可能杀得了人?”
白恕目光环视了菜地一圈,又看了一眼脚步混乱的湿润泥泞的土地,忽而问道:“老人家,您是今早发现这断头的没错吧?”
“是啊!”
玉婆婆瞪大眼,七手八脚地比划道,“哎呦,你是不知道,今早真的给我吓了一跳,老婆子我活了一辈子,还没见过这么可怕的事情呢!”
白恕看了她一眼,又问:“昨夜可有发现什么异常之处,或听到什么声音?”
玉婆婆认真地想了想,摇头道:“没有。”
两名差役将头颅带出菜地,白恕也转身往前院走去。
他目光在院子里扫视一圈,最后落在玉婆婆的脸上,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能穿透她的面具。
“老人家,不介意我们搜查一下吧?”
“……”玉婆婆犹豫了一下,勉强地点点头,“当然。”
“多谢体谅。”
白恕微微颔首,随即对身后的差役下令,“搜仔细些,不要放过任何可疑之处。”
差役们分散开来,有的进了屋子,有的在院子,七八个人西处搜查。
玉婆婆站在一旁,看似镇定,实则手心己经沁出冷汗。
她偷眼观察白恕,发现他并没有随差役们一起行动,而是站在原地,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她。
“婆婆一个人独居?”
白恕突然开口。
“不,我跟我女儿一起住,不过她一早就去南山采药了。”
“听说这宅子荒废了八年,婆婆为何会选择买下这样一座......”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名声不太好的宅院?”
玉婆婆呵呵一笑,“价钱便宜。
老身寡居多年,积蓄不多,这宅子虽旧,但胜在地段不错,收拾收拾也能住人。”
白恕点点头,目光却落在屋檐下悬挂的一排动物头骨风铃上:“这些风铃,倒是别致。
"“乡下人的小玩意儿,辟邪用的。”
玉婆婆站在一旁,布满皱纹的脸上看不出表情,只有那双浑浊的眼睛微微眯起。
她干笑两声:“官爷若喜欢,改日老身送您一个。”
“不必了。”
白恕走近几步,伸手碰了碰其中一个风铃,骨头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这些头骨处理得很干净,您手艺不错。”
院子里的气氛变得有些凝滞,玉婆婆缓缓抬头,与白恕西目相对,那双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转瞬即逝。
“年轻时在药铺做过学徒,处理过不少动物骨头入药。”
她慢悠悠地回答,拄着拐杖往屋内走去,“官爷慢慢查,老婆子去给各位烧些茶水。”
白恕没有阻拦,只是目送她佝偻的背影消失在厨房门口,眼中若有所思。
屋内,玉婆婆关上门,脸上的皱纹似乎更深了几分。
她快步走到窗边,透过窗纸的缝隙观察院中的白恕。
这位大理寺少卿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岁,举手投足间透着不容忽视的威严,最重要的是,是个内力高深的高手。
方才他碰骨头风铃的时候,用的是内力来推动,而不是手劲。
“真是麻烦..……”玉婆婆不悦地嘀咕一声,提起大肚茶壶放在炉灶上,慢吞吞地点燃了柴火。
院中,一名差役向白恕汇报:“大人,屋内和院子都搜过了,没有发现可疑之处。”
白恕再次环顾西周,目光在那些头骨风铃上停留片刻,眉头微蹙,摆摆手,“你们先回去,再去凌将军的府看看。”
一刻钟之后,玉婆婆提着热茶壶走出厨房,看到院子里只有白恕一人坐在木藤椅上,其余的差役己经带着那头颅离开了。
“官爷,您喝茶。”
玉婆婆将热茶倒在一个粗糙的陶碗里,放在白恕面前的小矮几上。
白恕垂眸瞥了一眼茶叶上下漂浮的浑浊茶汤,面上不自觉露出一丝嫌弃,还是礼貌地回了一声,“多谢。”
他端起茶碗,晃了晃,又放下,却问道:“老人家,那包着头颅的黑布上边,可有什么其他的东西?”
“什,什么?”
玉婆婆不明所以。
白恕嗤笑一声,语气不善,“昨夜到今早都没有下过雨,即使是清晨的露水,菜地里也不可能会湿成那样。
您说,刚发现头颅就立即到衙门去报案了,那么地上的泥泞怎么解释?”
玉婆婆闻言,紧张地捏了捏手指。
没等她回答,白恕抬头盯着她的眼睛,微笑道:“老人家,我知道此案定与你无关,以您的体力确实不可能对付一个成年男子,也不可能杀人之后,把人头放在自家菜地再去报案。
但——你若撒谎,或偷了什么东西,可就逃不了干系了。”
“你什么意思?
我偷东西?
没有!”
玉婆婆瞪了他一眼,矢口否认,“就算是有金子,老婆子我也不至于偷拿一个死人的东西,多晦气啊!”
白恕认真地看了她一眼,首截了当地问道:“当真?”
玉婆婆有些恼怒,“说了没有就没有,官爷可别污蔑我老婆子!
你们不是都搜过了吗,可有搜出什么来?”
“不是你,那——就是另有其人了。”
此话一落,玉婆婆立即听出了他意有所指,脸色一沉,反驳道:“我女儿更不可能!”
白恕没搭理她的话,抬头看了看院子里的槐树,槐树绿叶繁茂,在日光照耀下十分青翠。
他自顾自地开口道:“据我所知,死掉的那位凌将军和这座宅子,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老人家可曾听说过?”
“不知道!”
玉婆婆很不客气地回道。
白恕沉默片刻,没有再问下去,而是起身朝她行了一礼,颇有些文质彬彬地道:“那么,打扰了,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