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不是因为别的,实在是隔壁那间客房,鼾声如雷,还夹杂着几句含糊不清的梦话,吵得她翻来覆去,脑子里一团浆糊。
天刚蒙蒙亮,苏小小白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正准备去厨房做早饭,就听见“吱呀”一声,客房的门开了。
闫逍遥伸着懒腰,打着哈欠走了出来,头发依旧乱得像个鸟窝。
“早啊,小小白!
昨晚睡得香吗?”
他含糊不清地打招呼,眼睛还没完全睁开。
苏小小白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托您的福,‘香’极了!”
那咬牙切齿的模样,让闫逍遥瞬间清醒了几分。
“呃……这个嘛,人生在世,难得糊涂,睡得太死也不好,容易错过许多美景,比如……清晨起来,就能看见出水芙蓉般的小小白你啊!”
闫逍遥立刻开启了他的胡诌模式,试图蒙混过关。
就在苏小小白想发作,让他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的时候,一个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从前堂传来:“小白啊,谁在外面喧哗?”
苏小小白心里“咯噔”一下,坏了,师傅醒了!
她师傅林德全,人称林老医师,是这青石镇唯一的大夫,医术高明,就是脾气有点古板。
这深更半夜的,家里突然多了个来路不明的男人,还光着膀子……她简首不敢想象师傅会是什么反应。
“来了来了,师傅!”
苏小小白应了一声,狠狠地瞪了闫逍遥一眼,压低声音道:“你给我老实点,不然有你好看!”
说完,急匆匆地往前堂去了。
闫逍遥摸了摸鼻子,嘿嘿一笑,非但不老实,反而兴致勃勃地跟了上去。
他倒要看看,这小丫头的师傅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前堂,一位须发皆白,面容清癯,但精神矍铄的老者正端坐在太师椅上,手里捧着一杯热茶,眉头微皱。
正是回春堂的主人,林老医师。
“师傅,您醒啦。”
苏小小白有些心虚地打招呼。
林老医师“嗯”了一声,目光却越过她,投向了她身后那个探头探脑的家伙。
当他看清闫逍遥那衣衫不整,头发蓬乱,脸上还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笑容的模样时,老医师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手中的茶杯也重重地放在了桌上,发出一声闷响。
“小白,这位是……”林老医师的声音透着一丝不悦。
苏小小白头皮一紧,正想硬着头皮编个理由,却被闫逍遥抢了先。
只见闫逍遥一个箭步上前,对着林老医师深深一揖,姿态那叫一个恭敬,言语那叫一个诚恳:“晚辈闫逍遥,见过林老前辈!
昨夜晚辈路经贵宝地,不幸遭遇横祸,从天而降,险些……呃,总之是叨扰了前辈清静,还望前辈海涵!”
他这番话说得半真半假,苏小小白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生怕他把砸破屋顶的事给捅出来。
不过,他这副“彬彬有礼”的模样,倒是让苏小小白有些意外。
林老医师见他虽然狼狈,但言辞倒还算得体,面色稍缓,但依旧带着审视:“哦?
从天而降?
小友莫不是在说笑?”
“前辈明鉴,晚辈所言句句属实!
晚辈乃一云游西方的修行之人,昨夜观天象,见此地有异宝……呃不,是有缘人出没,便想前来结识一番。
谁知一时不慎,驾驭的飞行法器……嗯,就是那个,叫‘筋斗云’的,出了点小故障,这才失足跌落,万幸只是砸坏了……一根晾衣杆,没伤到人。”
闫逍遥脸不红心不跳地开始了他的即兴表演,还煞有其事地指了指后院的方向。
苏小小白在旁边听得目瞪口呆,这人也太能扯了吧!
还筋斗云?
你怎么不说你是弼马温呢?
还有,明明砸的是屋顶,怎么就变成晾衣杆了?
睁眼说瞎话的本事简首出神入化!
林老医师活了大半辈子,什么人没见过,自然不全信他的鬼话。
但看闫逍遥说得煞有其事,又不像是纯粹的疯子。
他沉吟片刻,道:“小友既是修行中人,不知师从何门何派?
来我这小小的回春堂,又有何贵干?”
“这个嘛……”闫逍遥眼珠一转,故作高深地一笑,“前辈,正所谓‘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我辈修行之人,讲究一个‘缘’字。
我与前辈,与这回春堂,乃至与令徒小小白姑娘,皆是有缘啊!”
他说着,还意味深长地看了苏小小白一眼,看得苏小小白一阵恶寒。
就在林老医师将信将疑,觉得这小子油嘴滑舌,不像好人的时候,闫逍遥突然“哎哟”一声,捂住了自己的胸口,脸上露出一丝“痛苦”之色。
“小友,你这是怎么了?”
林老医师到底是医者,见状关切地问道。
“不碍事,不碍事。”
闫逍遥摆了摆手,声音却有些虚弱,“只是昨夜跌落之时,似乎受了些内伤,加上风寒入体,此刻气血有些不顺畅罢了。”
苏小小白在一旁暗暗撇嘴,装,你就继续装!
我看你能装到什么时候!
闫逍遥没看见苏小小白的鄙视,他颤巍巍地走到前堂角落,那里摆着一盆有些枯萎的兰花。
只见他伸出手,在那兰花上方虚虚一晃,口中念念有词,神神叨叨的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神奇的一幕发生了!
那盆原本无精打采,叶片都有些发黄的兰花,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焕发了生机!
枯黄的叶片迅速变得翠绿,萎靡的花苞也缓缓绽放,散发出一阵淡淡的幽香。
整个前堂,瞬间安静了下来。
苏小小白惊得张大了嘴巴,几乎能塞进一个鸡蛋。
她知道闫逍遥有些神异的手段,但亲眼见到这起死回生般的景象,还是被深深震撼了。
林老医师更是霍然从太师椅上站了起来,几步走到兰花前,仔仔细细地端详着,脸上满是不可思议的神情。
他行医数十年,对草木药性最是了解,自然看得出这盆兰花的变化绝非幻术,而是真正的生机复苏!
“这……这是……仙家手段!?”
林老医师声音都有些颤抖了。
闫逍遥收回手,脸上依旧带着那副“高深莫测”的笑容,只是脸色似乎更“苍白”了一些,仿佛刚才那一下消耗了他不少“法力”。
他微微喘着气道:“雕虫小技,不足挂齿。
只是借了些天地灵气,助它一把罢了。
可惜啊,晚辈现在有伤在身,不然还能让它开得更盛一些。”
他几步走到闫逍遥面前,再次深深一揖,这次却是发自内心的恭敬:“老朽有眼不识泰山,不知仙长驾临,多有怠慢,还望仙长恕罪!”
“哎,前辈言重了,言重了!”
闫逍遥连忙“谦虚”地摆手,“都说了,我只是个迷路的修行人,当不得‘仙长’二字。
您老还是叫我逍遥,或者小闫都行。”
苏小小白在一旁看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这……这就成了“仙长”了?
这转变也太快了吧!
这家伙,不去说书唱戏真是屈才了!
林老医师却对闫逍遥的话深信不疑,在他看来,能让枯木逢春,这绝对是神仙才能有的手段!
他越想越觉得,闫逍遥就是上天派来指点他的机缘!
尤其是自己那条困扰多年的老寒腿,说不定……想到这里,林老医师的眼神更加热切了:“仙长……哦不,逍遥小友,您既有如此神通,不知……不知可否屈尊,在我这回春堂暂住几日?
也好让老朽略尽地主之谊,并……并向小友请教一些修行上的疑难。”
他小心翼翼地措辞,生怕惹恼了这位“高人”。
闫逍遥等的就是这句话!
他心里暗喜,脸上却依旧保持着那副风轻云淡的模样,沉吟片刻,才“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既然前辈如此盛情,晚辈若是再推辞,倒显得不识抬举了。
也罢,我这内伤也需静养几日,正好叨扰前辈了。”
“不叨扰,不叨扰!
逍遥小友能留下,是我回春堂的荣幸!”
林老医师大喜过望,连忙吩咐苏小小白:“小白啊,还愣着干什么?
快去给逍遥小友收拾一间上好的客房!
再……再去把我珍藏的雨前龙井拿出来,给小友泡上!”
苏小小白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看到师傅那副深信不疑的模样,还有闫逍遥那得意的眼神,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只是狠狠地剜了闫逍遥一眼,不情不愿地去收拾房间了。
于是乎,闫逍遥,这位来路不明的“闫半仙”,就这么顺理成章地在回春堂“挂单养伤”了。
当然,他所谓的“养伤”,更多的是蹭吃蹭喝,顺便……调戏一下那位对自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漂亮小徒弟。
苏小小白在院子里晒药材,闫逍遥就搬个小板凳坐在旁边,一边“指导”她如何摆放才能吸收日月精华,一边没话找话:“小小白啊,你这眉毛生的真好,远山如黛,近看……嗯,有点像毛毛虫。”
苏小小白额头青筋首跳:“闫逍遥!
你能不能闭嘴!”
“哎,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嘛。
我说的是实话,你看你这眉形,若是再修饰修饰,保管比现在更俊俏,到时候追你的男人能从青石镇排到东海龙宫去!”
“我不用你管!”
苏小小白气呼呼地转过身,不想理他。
翌日,苏小小白在给病人号脉,闫逍遥就在旁边探头探脑:“小小白啊,你这手法不对。
号脉嘛,讲究的是‘心手合一’,要用你的心去感受病人的气血流动。
你看你这手指,太僵硬了,跟个小鸡爪子似的,怎么能摸出真章?
来来来,我教你……”说着就要去抓苏小小白的手。
“滚开!”
苏小小白触电般地缩回手,俏脸涨得通红。
病人则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不知道这医馆里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一位“活宝”。
林老医师倒是对闫逍遥的“指点”深以为然,在他看来,仙长说的每一个字都蕴含至理,只是自己愚钝,暂时无法领悟罢了。
于是,闫逍遥在回春堂的地位水涨船高,几乎快成了“镇馆神兽”般的存在。
这天,青石镇上出了件不大不小的事。
镇西头的王屠户,平日里身强体壮,杀猪不眨眼,这两天却突然得了个怪病,浑身无力,吃不下饭,请了好几个郎中都瞧不出个所以然。
林老医师也去看过了,开了几服药,却也不见起色,正自发愁。
闫逍遥听说了这事,打着哈欠从后院晃悠出来,手里还拿着个啃了一半的苹果。
“不就是个小毛病嘛,值得你们愁眉苦脸的?”
他满不在乎地说道。
林老医师一听,眼睛顿时亮了:“逍遥小友,莫非你有办法?”
闫逍遥三两口把苹果啃完,随手将果核往门外一丢,然后走到药柜前,看也不看,随手抓了几把药材,什么当归、黄芪、枸杞……还有几根院子里刚拔的狗尾巴草。
他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往王屠户的药碗里一丢,对苏小小白道:“小小白,加水,煎了,给他灌下去,保准他今晚就能下床跟你师父划拳。”
苏小小白看着那碗里五颜六色的“杂草汤”,嘴角一阵抽搐:“闫逍遥,你确定这不是在害人?”
“哎,你这小丫头片子,怎么就不相信本半仙的医术呢?”
闫逍遥不满地撇撇嘴,“我跟你们说,这叫‘以毒攻毒,返璞归真’,其中的奥妙,说了你们也不懂。
照做就是了。”
林老医师虽然也觉得这方子有些……离谱,但出于对“仙长”的盲目信任,还是让苏小小白照办了。
结果,当天晚上,那原本奄奄一息的王屠户,喝了那碗“神仙药”,不过半个时辰,就一咕噜从床上爬了起来,精神抖擞,嚷嚷着要吃三大碗白米饭,还真拉着林老医师要划拳喝酒,把林老医师惊得目瞪口呆。
回春堂的众人都被闫逍遥这神乎其技的手段给震住了。
林老医师更是激动得老泪纵横,拉着闫逍遥的手不停地说着“仙长神技,仙长神技啊!”
闫逍遥则是一副“基操勿六,皆坐”的淡定表情,摆了摆手道:“哦,我就是看那几把草长得挺对称,颜色也还算搭配,顺手就揪了而己。
可能是那王屠户命不该绝,瞎猫碰上死耗子了吧。”
这话自然没人信。
苏小小白看着闫逍遥那副故作轻松的模样,眼神复杂。
这家伙,明明有着通天的本事,却偏要装出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他到底想干什么?
而闫逍遥那看似随意的举动背后,自然是暗中调动了天地灵气,以无上法力化解了王屠户体内的病灶。
只是这些,他自然不会宣之于口。
游戏人间嘛,太认真就不好玩了。
他只是觉得,看着这小小的医馆因为自己而变得鸡飞狗跳,看着苏小小白那副想生气又不敢发作,想打他又打不过的憋屈模样,还挺有趣的。
也许,在这凡尘俗世多待一段时间,也不是什么坏事。
至少,比在九天之上当那个高处不胜寒的孤寡意志,要热闹得多。
闫逍遥伸了个懒腰,看着窗外明媚的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