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这钱,你得给
许七七麻利地翻动着铁锅,铲起刚炒好的饼,油纸一裹,动作行云流水。
她额角沁着细汗,却顾不上擦,只盯着铜板一枚枚落入腰间的小布袋,那是用弟弟许文庆的旧衣改的,磨得发白,补丁摞补丁,却比什么都金贵。
“七姐!
给我留一份!”
一个半大孩子挤到摊前,手里攥着几枚汗津津的铜钱。
许七七抬眼一瞥,指尖轻轻一捻,便知少了一文。
她看着男孩窘迫涨红的脸,笑道:“行吧,下回补上。”
男孩如蒙大赦,抓起油纸包就跑,背影活像只偷了腥的猫。
她摇摇头,将铜钱丢进布袋,心里却飞快地盘算着今日的进账。
再攒半个月,弟弟的束脩就有着落了。
爹娘是灾年缺粮生了重病去的,那时她不过十西岁,带着弟弟来京城投靠街头卖肉的二叔。
二叔拍着胸脯说:“只要有我一口吃的,定不会饿着你们姐弟两个!”
可二叔家也不宽裕。
洗衣做饭,砍柴挑水,什么脏活儿累活儿,她都抢着干。
即便如此,半年后二婶还是开始张罗给她相人家,还说:“二十两银子的彩礼,就当顶了这半年的吃喝拉撒!”
她若能带着弟弟一起,她也就认了。
可相的几家人,一听她要带着个一顿饭吃五六个饼的半大小子,立刻变了脸色,连连摆手:“养不起,养不起!”
好在二叔是个心软的,见她执意不肯丢下弟弟,便借了她三两银子,支起了这个小吃摊。
这方寸炒饼摊子,是她和弟弟的活路。
她起早贪黑,哪里人多就把板车推到哪里。
几年下来,不但养活了自己和弟弟,还能余出些钱供弟弟读书。
可惜二叔将三两银子给她之后,也生了重病走了,没能看到她今日自食其力的模样。
如今二婶改嫁了,她和弟弟在这世间,竟再找不到一个亲人。
“姐,今天生意咋样?”
许文庆不知何时站在了摊后,手里捧着《策论》,眼睛却首勾勾盯着锅里剩下的炒饼。
许七七转身,指尖戳上弟弟的额头:“又偷懒!
先生布置的文章写完了?”
“写完了写完了!”
许文庆连连点头,肚子却适时地“咕噜”一声。
她看着弟弟消瘦的脸颊,心中一软,利落地盛出剩下的饼,又狠狠挖了一勺猪油:“吃吧,吃完回去温书。”
午时的庙会人潮汹涌,许七七的摊位前渐渐热闹起来。
汗水顺着她的鬓角滑落,粗布衣裳黏在后背,她却顾不上擦,只顾着翻炒、装包、收钱,动作快得几乎带出残影。
不远处,国公府的轿撵缓缓停下,丫鬟们簇拥着一位锦衣华服的少女下了轿。
国公府小姐薛青青不顾丫鬟的劝说,自顾自地下了轿撵,在这瞧瞧,又跑去那看看,活像只刚出笼的雀鸟。
丫鬟春桃气喘吁吁地追着喊:“小姐!
世子吩咐了,让您不要乱跑,乖乖等他!”
薛青青充耳不闻,提着裙摆钻进人群,眨眼间便不见了踪影。
几个侍卫慌了,大剌剌地亮出刀,拨开人群:“让让!
让让!”
许七七的米粉眼见见了缸底,她有些懊悔今日没能多带些。
此时生意正好,她一看,时间尚早,便决定回去取一趟米粉。
跟一旁的五婶交代两句帮忙看着摊位,许七七推着推车就走。
马上进入家门口了,推车里的大缸突然晃动了几下,咚地一声倒了,从里面滚出来一个粉色罗裙的女孩。
薛青青扶了扶金钗鬓发,一脸兴奋地看她。
许七七吓了一跳,怪不得今日这米粉缸重了许多,她还以为是累得腿软了。
许七七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女孩,似乎比她小几岁模样,眉眼清秀,衣着华丽,像个大户人家的小姐。
“你是谁家的?
躲到我缸里做什么?!”
还从来没独自一人出来过的薛青青这阵子有点兴奋。
她拔下头上的金钗,递了过去:“这金钗给你,你带我进你家里玩一个时辰,如何?”
“玩?”
许七七瞪大眼睛,看着面前这个穿金戴银的小姐,猜测她定是背着家里人跑出来的。
那金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少说也值十两银子,足够弟弟小半年的束脩了。
她想了一下,违心地将金钗塞回薛青青手里:“玩也行,不过你得告诉我你是谁家的,一会儿我好把你送回去!”
她心里盘算着,这娇小姐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若是被家里人发现跑丢了,怕是要闹翻天。
金钗虽好,但万一被扣上个拐带人口的罪名,那可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但若是能把这小祖宗平安送回去,说不定还能得些谢礼,弟弟的笔墨钱就有着落了。
薛青青捂着肚子,可怜巴巴地说:“也行,不过我现在饿得走不动路了,你先给我弄点吃的,吃饱了我就告诉你!”
许七七咬了咬牙,只得放弃回去做生意的打算。
这小祖宗是她用推车“运”来的,总不能撒手不管。
简陋的灶台前,她衣袖挽起,露出纤细却结实的手臂。
她利落地生火下面,滚水里翻着细白的面条,又掐了几片嫩绿的青菜叶子丢进去,最后“滋啦”一声煎了个金黄的荷包蛋。
“喏,吃吧。”
薛青青眼睛一亮,也不管什么闺秀仪态,袖子一挽,抄起筷子就大口吃起来。
汤汁溅到***的腮帮子上也浑不在意,活像只饿急了眼的小猫。
“砰~”突然一声巨响,破旧的木门被人一脚踹得粉碎!
木屑飞溅中,一个高大的身影挟着凛冽杀气闯了进来。
许七七刚从厨房出来,手里的木勺“啪嗒”掉在地上。
她僵在原地,脖子上抵着一柄寒光凛凛的长剑。
抬眼望去,满院子都是带刀的侍卫。
为首的男子己经进了屋子,足足高出门框半个头,玄色锦袍下肌肉偾张,一张俊脸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那双鹰隼般的眼睛死死盯着她,仿佛下一秒就要将她生吞活剥。
“大、大哥哥!”
薛青青一口面急忙吞下去:“没人劫我,这次是我自己钻人家推车里的!”
空气凝固了一瞬。
薛衡的目光在妹妹油光水滑的嘴唇和桌上见底的面碗间扫了个来回,冷哼一声:“薛青青,你长本事了。”
他手腕一翻,“唰”地收剑入鞘,转身就要拎着妹妹走人。
许七七后背抵上墙壁,掌心沁出冷汗。
她看着自家被踹得稀烂的木门,又瞥了眼桌上连汤都不剩的面碗,心里一阵肉疼。
门得修,面白煮了,金钗也没捞着,今天这买卖,血亏!
不行,不能就这么算了!
她深吸一口气,壮着胆子上前一步,伸手拦住薛衡:“这位公子,门是你踹坏的,面是你妹妹吃的,你们还耽误了我做生意,这钱,你得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