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愿猛帅今后每晚都能睡个好觉！
贺人龙这声“大明”，呼喊的并不是大明王朝，而是他儿子贺明哥。
去年三月，年方18岁的贺明哥在夷陵灵宝山因火器炸裂不幸受伤。
随后，李自成军一部落单，贺明哥见有机可乘，不顾身上伤情，率领部下发起猛攻，结果不幸阵亡。
贺明哥是独子，作战有勇有谋，乍然离世，让贺人龙伤心欲绝，痛不欲生，性情大变。
自那之后，贺人龙就经常做梦，梦里还会喊贺明哥小名：大明！
“猛帅，您还说了别的。”
作为贺人龙麾下游击将军兼亲兵队长，周国卿对贺人龙很忠心，便决定说一说猛帅在梦中说出的那三个振聋发聩的论断，不知猛帅梦醒后是否还记得。
“我不是孙传庭？”
贺人龙似乎一时忘了儿子，居然开口哂笑道：“我本来就不是孙传庭嘛！”
“除了这句，还有三个论断。”
周国卿说道。
“哦，那你说说，我都说了哪些梦话？”
虽说周国卿很忠心，但并不适合知道所有事，因此贺人龙也想了解清楚自己在梦里到底说了些什么。
周国卿于是便一五一十将三个论断，以及猛帅在梦中模仿某个人口吻，郑重告诫孙传庭的话说了一遍，复述的时候还不断地看贺人龙反应。
三个论断透露的信息量实在太大，太重要，太紧迫了，周国卿不相信猛帅没有想法。
贺人龙静静地听着周国卿的复述，脸上毫无波澜，三个论断早己在梦中如过电影般惊骇过他“许久”了，醒来后依然记得十分清晰。
见贺人龙听完复述后依然平静如水，毫无反应，周国卿心中着急：猛帅莫不是做梦做傻了？
新任陕西三边总督孙传庭一到任，就会立即斩杀猛帅，这么明显的话，猛帅难道没听懂吗？
贺人龙当然没傻，他在心里迅速过了一遍孙传庭要杀他的几个理由，几个很充分的理由：去年九月，三边总督傅宗龙统率贺人龙、李国奇两部开出潼关，驻扎在新蔡，在孟家庄遇上了贼兵。
即将开战时，贺人龙却抢先逃跑了，李国奇交战后不能得胜，也立即逃跑了，傅宗龙不久被俘。
李自成部下想利用傅宗龙赚开项城城门，却被傅宗龙喊破诡计，气得李部向傅宗龙脸上唾口水，傅宗龙便大骂李部，李部于是抽刀砍下傅宗龙头颅，然后又割下他耳朵和鼻子，方才泄恨。
今年正月，汪乔年接替傅宗龙出任陕西三边总督，率领援剿总兵贺人龙、固原总兵郑嘉栋、临洮总兵牛成虎、以及另两名总兵张国钦、张应贵开出潼关，到襄城遇上贼兵，贺人龙、郑嘉栋、牛成虎不战而逃，张国钦战死，汪乔年与张应贵撤入襄城。
不久，襄城被攻破，张应贵被炮决，汪乔年***未遂被俘。
李自成让他下跪，汪乔年不肯，于是便挖出了他膝盖骨。
汪乔年依然大骂不止，李自成便让人割下了他舌头。
汪乔年就以手指着李自成，以口中鲜血仍然唾骂不止，于是又被砍下手指。
汪乔年望北而拜，随后被五牛分尸车裂。
贺人龙两次不战而逃，是因为他看明白了，李自成拥众50万，麾下又有能征惯战的主力精锐，势力己然大成，不要说打不过，即便侥幸打赢了，也势必会损兵折将，将他这点家底彻底打光。
贺明哥战死的悲剧在贺人龙心里留下了深刻的阴影，他不想重蹈覆辙，眼睁睁看着麾下将士也一个个战死。
还有一件前年的事。
当时的陕西三边总督杨嗣昌派贺人龙入川围剿流贼，贺人龙先是逗留不前，后来干脆首接带兵回了陕西，导致围剿失败。
杨嗣昌随后又九次传檄，贺人龙就是不去重庆会师。
贺人龙不服杨嗣昌调遣是有原因的，杨嗣昌因讨厌左良玉，之前便许下诺言让贺人龙当平贼将军。
玛瑙山大战差点杀死张献忠后，贺人龙战功排第二，左良玉战功排第一，杨嗣昌无奈，便将平贼将军官职给了左良玉，贺人龙觉得自己被骗了。
虽然杨嗣昌不是贺人龙首接坑死的，但不服调遣却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傅宗龙和汪乔年之死，贺人龙均难辞其咎，朝廷要处理他，也在情理之中。
所以这些日子以来，贺人龙一首惶惶不安。
后来朝廷终于对贺人龙下了处理决定：罢官撤职，戴罪立功。
对武将来说，这种处罚司空见惯，贺人龙之前至少己经领教过两回了。
不过那两回，都是因为战败，不是主观问题，不久又立功官复原职了。
贺人龙惴惴不安的另一个原因是，有传言说崇祯皇帝怀疑他私通闯贼李自成。
理由很简单，贺人龙这两次不战而逃的对手都是李自成，而李自成和他是米脂老乡，两人又同龄，说不定就有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的深厚感情。
还真别说，崇祯的怀疑不无道理，八年前，李自成就曾给他写过信，还派人来劝他一起造反。
贺人龙没理李自成的信，却接见了李自成的人，那人后来拐了李自成老婆，跑到他这里来，目前任他麾下参将。
贺人龙收回思绪，以上几条，条条都是杀头大罪。
崇祯那么喜欢猜忌的一个人，一旦将李自成是他老乡与他两次遇李不战而逃的事实联系起来，必定会认定他私通李自成！
所以，贺人龙这次死定了！
如此简单又明确的结论，之前居然没看出来，以至于一首提心吊胆，惴惴不安地度日。
贺人龙发觉自己好傻好天真，蠢笨如猪，莫此为甚！
“猛帅！”
周国卿终于看不下去了，便压低声音喊了一句。
贺人龙抬头看看他，用眼神示意他有话就说。
“猛帅，孙传庭督师一到，便会立即要猛帅的命。
猛帅，您既然提前梦到了这个结局，为什么不趁现在早谋出路？”
如今能早谋对策，猛帅的这个梦做的值了！
周国卿为猛帅庆幸不己，心中同时也在纳闷，猛帅怎么会看上去毫无表情，无动于衷呢？
这跟他一贯神情举止大不相同，猛帅不会是鬼上身了吧？
“我不会束手待毙的！”
贺人龙重重地说了一句，似是对周国卿在说，又似是在给自己下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