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您每天都好。
在我写下这封信的时候,在我的房屋外,正一片幽静。那是经历过炮火摧毁后的死寂。
从八月来到沙海城后,我采访了很多人。
有大人,有小孩。只是他们中的大多,我没有能见到第二面的机会。
从业以来,我辗转于世界各地,捕捉这些流星,希望让他们被看见,被关心。我想要帮助那些在如此和平的时代依然深陷于泥沼的人。
我一次次的踏足死亡的领地,将那些疯狂、欲望、野心所建立的废墟展示给全天下的人看。我看见孩子在哭泣、老人老而为乞、千年的建筑因炮火而被夷为平地。而我却无能为力。
今天下午,当我站在一条中央大街上,从废墟中间穿行的时候。有一颗炮弹在我身后不远的地方爆炸。那个时候人群奔涌,惊叫声,哭喊声乱作一团。我听见了一个女人不停地叫她的女儿的名字。
她的那个女孩,叫泽娜。
我不知道她是否最后找到了她的孩子,因为这里一片断壁残垣。太多太多的人被埋在了废墟下,太多的孩子和父母离散。
当我抬起相机的时候,总会有一种不愿直视这般痛楚的悲伤。
妈妈,我很害怕。那天下午,我的同事牺牲了。
但我依然选择留在这里,因为这是我的职责,也是我这一生的选择。
这可能是我给你写的最后一封信了,在这里,我们无法预料明天。也正因如此,这些日子我才更加清楚的感知到,生命那种极为脆弱而又美丽的地方。
我想在这里,在我离去之前,跟您讲一件藏在我心中很久的事情。
我为什么会选择成为战场的眼睛。我从没告诉过您原因。
在我大二那年,我开始自学第二门外语。也就是现在我所在的地区的语言。在暑假的时候,我去了学校附近的一家历史博物馆,那里有关于这片土地的一些资料介绍。那一次是我第一次认真的接触有关它的历史。
在那里,我遇到了一个女人,年纪在六十岁上下,人很纤瘦,依稀能看出年轻的时候是个美人。
我跟她攀谈起来。她告诉我,她终身未婚。在她年轻时在我现在工作的这个国家,遇见了过于深沉的情感,使她不能忘怀。她以她的苍老同我讲述,气质中有一种长久的,干燥的悲伤。好像落日下荒凉的沙漠。
她说,她去的那个地方,叫沙海城。
当时我从没听过这个名字,可能是在哪个国家的小城市。
她笑着跟我说:“小地方,可有可无的。无人问津的。”她说这话的时候很淡然。
“那个地方很远,远到无法丈量。”她当时笑着对我说,让我别去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那个地方,这么多年了,依然是老样子。很荒芜的。”
她的目光随即又变得深沉起来,张了张嘴,没有说下去。
我们一起看完了博物馆的展览,我只记得她在一把旧枪面前站了很久,沉默。
那天出了博物馆,我跟她找了一个咖啡厅坐下。她点了一份甜点送给我。问我多少岁了。
我跟她说我二十一岁,她看着我的脸有些动容。
她说。
“二十岁啊,是一个美好的年纪。”
我当时不懂她眼中的那种情感。那是她对三十年前踏入她生命的一个男孩的怀念。
她说,那个男孩,是她镶嵌在眼睛无法移开视线的痛楚和悲伤。
我记得,她跟我讲。
她第一次知道沙海城的时候,它还是上帝送给人类的花园,可这么多年来……它却在争抢中被炮火撕碎了。连同一切的爱恨一起,隐藏在了沙漠和心灵最偏僻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