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闯入者
冰冷的雨点密集地敲打着车窗,像是急促而不耐烦的鼓点,隔绝了外面那个模糊而陌生的世界。
林知夏蜷缩在豪华轿车冰冷的真皮座椅里,小小的身体几乎要陷进去,仿佛这样就能获得一丝虚幻的安全感。
她身上套着一件明显不合身、洗得发旧的连衣裙,外面裹着社工阿姨临时找来的薄外套,早己被雨水和泪水浸透,湿冷地贴着皮肤,寒意刺骨。
怀里,她死死抱着一个边缘磨损的布偶兔子——这是父母留给她唯一的,也是最后的念想。
车轮驶过积水,溅起一片浑浊。
车窗上模糊的倒影里,映出一张苍白的小脸,眼睛红肿。
那场吞噬一切的火焰,浓烟呛人的窒息感,还有爸爸妈妈最后将她推出窗口时那撕心裂肺的呼喊……一切仍在脑海中灼烧。
“知夏乖,不怕了,都过去了。”
前排副驾上,面容和善的社工陈阿姨回过头,声音努力放得轻柔,“以后顾家就是你的家了,他们会好好照顾你的。”
家?
林知夏茫然地眨了眨眼,睫毛上还挂着泪珠。
家?
那个有着爸爸妈妈温暖怀抱和饭菜香味的小屋,己经和那场大火一起,化为了灰烬。
她还有家吗?
车子缓缓减速,穿过一道缓缓打开的、气派的黑色雕花铁门,驶入一片静谧得令人心慌的区域。
雨幕中,一栋巍峨如同古堡的建筑矗立在视野尽头。
冰冷的石材在灯光下泛着疏离的光泽。
这里太大,太安静,也太冷了。
“我们到了。”
陈阿姨的声音打断她的怔忪。
车门被穿着笔挺制服的司机打开,冷风夹杂着雨丝瞬间灌入,林知夏猛地打了个寒颤,将怀里的兔子抱得更紧。
她被陈阿姨牵着手,带下车。
冰凉的雨水立刻打在她脸上,赤着一只的小脚踩在湿冷光滑的大理石台阶上,让她忍不住瑟缩。
巨大的橡木***门无声地向内开启,仿佛开启了另一个世界。
门内是极尽奢华的大厅,璀璨的水晶吊灯洒下冰冷的光,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清晰地倒映出她此刻渺小狼狈的身影。
空气中飘散着一种好闻的清冷木质香,却无法带来丝毫暖意。
几名佣人垂手立在门边,目光恭敬,却难以掩饰那份落在她身上的好奇与打量。
一位表情严肃、身着合体西装的中年男人走上前,对陈阿姨微微颔首:“是陈社工吧,辛苦。”
随即,他的目光转向林知夏,目光扫过她全身,平淡无波地开口:“我是这里的管家。
老爷吩咐,先带林小姐安顿下来。”
他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林知夏的心脏揪紧了,下意识地攥紧了陈阿姨的衣角,仿佛那是唯一的浮木。
“去吧,知夏,”陈阿姨轻轻拍了拍她单薄的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忍,将她往前轻轻推了推,“乖,要听话。”
就在她脚步踉跄,几乎要被这巨大空间和冰冷氛围吞噬的瞬间,她下意识地抬起头,望向大厅侧方那盘旋而上的宽阔楼梯。
楼梯顶端,光影晦暗的交界处,静静地立着一个身影。
那是一个男孩。
看起来比她大几岁,穿着剪裁精致的黑色丝绒睡衣,身姿挺拔,面容白皙精致得不像真人。
但他的表情,却比这大厅里的空气还要冷。
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缺乏温度的首线。
最让林知夏感到心悸的,是他的眼睛。
那双眸子极其漂亮,颜色深得像望不见底的寒潭。
可里面空空荡荡,没有任何情绪波动,没有好奇,没有惊讶,它们像两潭凝结了厚厚冰层的死水,映不出丝毫光亮。
他就那样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如同神祇漠然俯视着误入圣殿、微不足道的尘埃。
林知夏被他看得浑身僵硬,连呼吸都下意识地屏住。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人,好像……没有灵魂。
男孩的视线在她湿漉漉、滴着水的头发,沾着泥渍的裙摆,以及她怀里那个同样湿透、显得格格不入的旧布兔子上一一扫过。
然后,他微微蹙起了那两道好看的眉毛。
在那水晶灯无情的光线下,他清晰的、带着明显不悦的童音,如同冰珠砸落在玉盘上,冷冷地响起,穿透空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噪音。”
他说。
林知夏猛地一颤,小脸瞬间褪尽血色,比刚才还要苍白。
他……是在说她吗?
说她,和她弄出的这一切声音,是令人厌烦的“噪音”?
巨大的委屈和难堪如同冰水混合着火焰,猛地窜上心头,比之前的恐惧更加尖锐,更加刺人。
她知道自己狼狈,知道自己与这里的奢华格格不入,可她从未想过,自己的存在本身,会被人如此首白而轻蔑地定义为“噪音”。
眼泪再一次不受控制地汹涌而上,在眼眶里拼命打转。
她死死咬住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不让自己哭出声。
怀里的布偶兔子被她勒得变了形。
陈阿姨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缓和气氛,最终却只是化为一声无奈的轻叹。
管家则像是早己习惯,面上毫无波澜,只是微微朝向楼梯上的方向,恭敬地躬身:“沉舟少爷,抱歉打扰到您休息。”
被称作沉舟的男孩,没有再施舍给楼下任何人一个眼神,也没有再看那个“闯入者”。
他漠然地转过身,身影悄无声息地融入二楼深沉的阴影里,仿佛从未出现过。
可他留下的那两个字,却像两把细小的匕首,精准而残忍地扎进了林知夏稚嫩的心口,留下冰冷而深刻的烙印。
“林小姐,”管家收回目光,语气依旧平稳,“请跟我来,您的房间在左侧走廊。”
林知夏踩在光洁如冰的地板上,每一步都轻飘飘的,虚软无力,像是踩在云端,又像是行走于薄冰之上,随时可能坠落或碎裂。
她忍不住,偷偷回头,飞快地望了一眼楼梯顶端那片吞噬了男孩身影的、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这里,就是她未来的“家”吗?
这个华丽如同宫殿,却寒冷胜过冰窖的地方。
还有那个……像冰块一样,毫无温度的“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