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家的院子裹在冬日的清寒里,墙角的红梅却开得热热闹闹,疏朗的枝桠缀满粉白的花,淡淡的冷香混着湿润的空气,漫过青石板路,飘进每一处角落。
叶星回和叶无相手牵着手,小小的身影在院子里晃悠,叽叽喳喳的笑声像撒了把碎银。
***坐在秋千上,裙摆被风掀起小小的弧度,五岁的无相站在身后,小手攥着粗麻绳,踮着脚尖轻轻往前推。
“再高些!
姐姐再高些!”
***仰着小脸笑,眉眼弯成了月牙,两人一个晃一个推,身影轻快得像两只越冬的粉蝶,在梅香里蹁跹着“飞”过庭院。
秋千荡到池塘边时,两人停下脚步。
池面结着一层薄冰,冰下的红鲤摆着艳红的尾巴,在残荷的枯茎间慢悠悠游弋,偶尔甩动尾巴,搅碎了水面上梅花的倒影。
正看得入神,客厅里忽然传来母亲温软的声音,裹着饭菜的香气飘过来:“双双,***,快进屋吃饭啦!”
“来啦——”两人齐声应着,声音脆生生的。
无相松开秋千绳,***弯腰想从秋千上跳下来,脚下不知沾了点薄霜还是青苔,身子猛地一滑,“扑通”一声,整个人掉进了冰冷刺骨的池水里。
“***!”
无相吓得魂都飞了,伸手就去抓,却只捞到一片溅起的水花。
她小小的身子扑到池边,手指几乎要碰到***挣扎的衣角,可五岁的孩子哪有这般力气?
急得眼泪瞬间涌了上来,抽噎着喊:“***!
***你别怕!”
“咚”的一声,东厢房的门被猛地推开。
哥哥叶长庚刚在屋里温书,听见外面的惊呼与落水声,心头一紧,拔腿就冲了出来。
一眼看见池塘里挣扎的***,他脸色瞬间煞白,顾不上多想,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池边,俯身抓住***的胳膊,拼尽全力将她从冰水里拉了上来。
***浑身湿透,冻得嘴唇发紫,不住地发抖。
叶长庚又急又怒,转头看见一旁哭得抽抽搭搭的叶无相,不分青红皂白,抬手就推了她一把。
无相本就站在池边,身子单薄得像片柳叶,这一推力道不轻,她踉跄着往后倒,“咚”地一声重重摔在青石板上,后背撞得生疼,眼泪掉得更凶了,却不敢哭出声。
叶长庚压根没看她一眼,脱下自己的外袍裹在***身上,抱着她快步往屋里走。
进了客厅,母亲急忙迎上来,见***这副模样,吓得声音都发颤:“这是怎么了?
***怎么浑身都湿了!”
“妈,”叶长庚喘着气,语气带着难掩的怒气,眼神扫过跟在后面、怯生生站在门口的叶无相,沉声道,“我亲眼看见,是叶无相把***推下水的!”
回被抱进屋里时,身子己经冷得像块冰,嘴唇乌紫,小脸煞白,刚被放到暖榻上,眼皮一沉,便彻底晕了过去。
“***!
***你醒醒!”
母亲急得声音发颤,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滚烫的温度让人心惊,连忙转身喊人去请大夫,转身时瞥见站在门口的叶无相,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无相孤零零地站在门槛边,身上还沾着青石板的灰尘,后背的磕碰疼得她首蹙眉,却死死咬着嘴唇,小手攥得紧紧的。
她看着榻上不省人事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喃喃自语着,声音轻得像一阵风:“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母亲正在给***擦脸的手一顿,转头瞪着她,语气里满是失望与严厉:“无相,***都这样了,你还不肯认错?
孩子不能说谎,做错了事就要承认,推了妹妹就是推了,遮遮掩掩像什么样子!”
“我没有!”
无相猛地抬起头,眼泪模糊了视线,却倔强地睁着眼睛,“是***自己脚滑掉下去的,我伸手去拉了,没拉住……真的不是我推的!”
她的声音带着五岁孩子特有的软糯,却透着一股执拗的委屈,可母亲压根没听进去。
方才长庚笃定的语气还在耳边,再看着无相这副“狡辩”的模样,母亲心里的认定又深了几分,沉声道:“长庚亲眼看见了,你还想抵赖?
若不是你推的,***好端端的怎么会掉进水池?
我平日是怎么教你的,要好好照顾妹妹,你就是这么照顾的?”
无相急得首摇头,眼泪掉得更凶了,想说什么,喉咙却像被堵住一般,只能反复念叨着:“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可没有人信她。
哥哥叶长庚站在一旁,眉头紧锁,看着她的眼神带着责备;母亲忙着照料晕过去的***,偶尔投来的目光也满是失望与不耐,仿佛她的辩解只是徒劳的谎言。
母亲己经认定了,就是她叶无相,心存歹念推了***。
这冰冷的定论,像一块石头,重重压在五岁女孩的心上,让她在冬日的暖屋里,却觉得比浸在池塘里还要寒冷。
屋外的寒风卷着梅香撞在窗棂上,发出呜呜的声响,屋里的气氛却比屋外更冷。
父亲刚从书院回来,一进门就撞见满屋的慌乱,听母亲急促地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长庚亲眼看见无相推了***,***受凉晕过去,而无相至今不肯认错。
他眉头拧成一个川字,沉郁的目光落在叶无相身上,那眼神像淬了冰,让本就瑟瑟发抖的女孩更是缩了缩肩膀。
“孽障!”
父亲的声音低沉而严厉,带着不容置喙的怒气,“小小年纪心思就这么歹毒,竟然推妹妹落水,闯了祸还敢撒谎狡辩!
这样的孩子,留在家中也是祸患!”
无相吓得浑身一颤,眼泪汹涌而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小手死死抓着父亲的衣摆,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爹……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推的……***自己脚滑……我拉了……没拉住……”她的哀求带着撕心裂肺的委屈,五岁的身躯在冰冷的地面上抖得像一片枯叶,可父亲的眼神没有丝毫松动。
他猛地甩开她的手,力道之大让无相重重摔在地上,额头磕到了桌腿,疼得她倒抽一口冷气,却不敢哭出声,只是睁着湿漉漉的眼睛望着父亲,盼着他能信自己一句。
“事到如今还敢狡辩!”
父亲的语气坚定如铁,没有半分回旋的余地,“长庚不会骗我,你母亲也看得分明,不是你是谁?
今日便让你出去锻炼锻炼,好好磨磨你这歹毒的性子!”
他说着,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语气冷硬地吩咐了几句,无非是让人来接叶无相,把她送去乡下的庄子里。
挂了电话,父亲看也不看地上的无相,转头对母亲道:“好好照顾***,等她醒了再说。
这丫头,暂且别让她留在跟前碍眼。”
无相瘫坐在地上,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额头的疼、后背的疼,都比不上心里的寒凉与绝望。
她看着父亲决绝的背影,看着母亲依旧忙碌照料***、对她不闻不问的模样,看着哥哥站在一旁沉默不语的侧脸,嘴唇动了动,却再也发不出半点声音。
“在门口等着,等人来接你。”
父亲留下这句冰冷的话,便转身进了内屋,再也没看她一眼。
无相慢慢爬起来,小小的身子晃了晃,眼泪无声地滑落,滴在冰冷的地面上。
她一步一挪地走到门口,推开那扇沉重的木门,冬日的寒风瞬间裹着雪粒子扑了过来,冻得她一哆嗦。
可她不敢进去,只能孤零零地站在台阶上,望着院子里依旧开得热烈的红梅,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默念: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暖榻上的***嘤咛一声,睫毛颤了颤,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
意识还带着几分混沌,浑身的酸痛与残留的寒意让他皱了皱眉,映入眼帘的是母亲焦急的脸庞,还有父亲和哥哥关切的眼神。
“***!
你可算醒了!
感觉怎么样?
还难受吗?”
母亲连忙握住他的小手,语气里满是心疼。
***眨了眨干涩的眼睛,迟钝地想起了院子里的事,连忙开口,声音还有些虚弱:“妈……不是姐姐推我的……是我自己脚滑,掉下去的……”这话一出,屋里的空气瞬间静了下来。
母亲脸上的心疼僵了僵,随即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语气带着几分诱导:“***,你是不是还没睡醒?
记错了?
长庚都看见了,是你姐姐无相推的你呀。”
“没有记错!”
***急忙摇头,小脸上满是认真,“真的是我自己不小心!
姐姐还伸手拉我了,可是没拉住……她没有推我!”
父亲皱了皱眉,沉声道:“***,你好好想想,是不是姐姐跟你说了什么,让你替她隐瞒?”
“不是的!”
***急得小脸通红,挣扎着想坐起来,“就是我自己掉下去的,姐姐是好人,她没有推我!
你们别冤枉姐姐!”
他一遍又一遍地辩解,小小的身躯因为激动而微微发抖,眼神里满是执拗。
可母亲却叹了口气,摸了摸他的额头,语气严肃起来:“***,妈妈知道你心软,舍不得说姐姐。
但做错事就要认,你姐姐都不肯承认自己说谎,你不能跟着她一起狡辩呀,这样不是好孩子。”
“我没有狡辩!”
***的声音带着哭腔,“我说的是真的!
你们为什么不信我?”
“长庚亲眼所见,还能有假?”
父亲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你姐姐心思歹毒,还敢撒谎,你要是再替她说话,就是不诚实了。”
哥哥叶长庚也走上前,轻声道:“***,别害怕,有哥哥在。
是姐姐推的你,你不用替她遮掩,她做错了事,就该受罚。”
大人们你一言我一语,语气里的笃定与不容反驳,像一张网,死死困住了五岁的***。
他想说的话被一次次打断,他的辩解被当成了“心软替人隐瞒”,小小的脑袋里满是委屈与无助。
他哭着摇头,一遍遍地说“不是姐姐”,可没有人听。
母亲的眼神越来越失望,父亲的脸色越来越阴沉,哥哥的语气也带着几分不耐。
他看着眼前熟悉的亲人,却觉得无比陌生,他们的话像一根根小刺,扎得他心口发疼。
终于,在母亲又一次叹息着说“你怎么这么不懂事”,父亲沉声道“再狡辩就罚你不许吃饭”时,***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
他抽抽搭搭地抹着眼泪,小小的肩膀垮了下来,带着浓浓的绝望,哽咽着说道:“我……我记错了……是……是姐姐推我的……”一句话出口,屋里的气氛瞬间缓和下来。
母亲松了口气,连忙擦了擦他的眼泪:“这才对嘛,好孩子不能说谎。”
父亲也点了点头,脸色缓和了些许。
只有***自己知道,他没有记错。
可他只是个五岁的孩子,怎么说得过一群认定了“真相”的大人?
他看着窗外飘落的雪粒子,仿佛看到了姐姐孤零零站在门口的身影,心里疼得厉害,眼泪又忍不住掉了下来,却再也不敢说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