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青轴机械键盘的敲击声在深夜里格外清晰，咔哒、咔哒，像是在叩击着某扇虚掩的门。
周屿的指尖落在键帽上，力度不自觉地加重，指腹磨出了一层薄茧，
那是长久写作和练习伪音留下的痕迹。文档页面上，光标停在“各自远扬”四个字后面，
末尾跳出15035/15000的字样。
他写完了这个关于虚假相遇与仓皇离散的短篇，结局如他过往的大多数故事一样，
带着挥之不去的寒意。读者大概又要在评论区骂他“发刀专业户”了，周屿扯了扯嘴角，
试图挤出一个笑，却只觉得脸颊肌肉僵硬得发疼。他起身揉了揉酸涩的眼睛，
窗外的夜色已经浓得化不开，城市的霓虹在云层后若隐若现，
像极了那些藏在心底、不敢触碰的情绪。桌上的玻璃杯空了，他起身去接水，
冰凉的自来水顺着喉咙滑下，才稍稍驱散了些许疲惫。回到电脑前，
右下角的QQ图标正闪烁着，是那个猫咪头像，备注是“鲸鱼”。这个备注是林深自己改的，
他说：“你喜欢《化身孤岛的鲸》，那我就做你的鲸鱼吧。”周屿的指尖顿了顿，
还是点开了对话框。“在干嘛？”林深的消息很简洁，带着他一贯的温柔。
周屿活动了一下手指，切换到专门用于和林深聊天的输入法，然后点开了语音输入键。
下一秒，清凌凌的女声从耳机里传来，带着刚忙完的慵懒：“刚写完东西呀，累死啦。
”他配上一个瘫倒的猫咪表情包，发送过去。几乎是秒回，林深发来一条语音消息，
时长三分零二秒。周屿戴上耳机，指尖有些颤抖地点击了播放。先是细微的电流杂音，
像是信号在空气中艰难穿梭，随后，一把干净的男声缓缓响起，伴着简单的吉他分解和弦，
正是那首《化身孤岛的鲸》。林深的声音不算惊艳，没有专业歌手的华丽技巧，却异常稳定，
带着一种奇异的温柔。那声音像是月光下平静的海面，轻轻托着那只孤独的鲸，
每一个音符都裹着暖意，一点点漫过周屿的耳膜，渗入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周屿闭了闭眼，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第一次和林深相遇的场景。那是在一个配音交流群里，
周屿闲着无聊，用小号潜伏在里面。群里很热闹，大家都在分享自己的作品，只有林深，
发言认真得有些笨拙。有人问他怎么练气息，他洋洋洒洒打了几百字的干货，
从腹式呼吸到唇颤音，条理清晰，却没人怎么回应。周屿看着他那句“有不懂的可以问我”，
后面跟着一个害羞的表情，突然觉得这人很好骗。他恶作剧般地注册了一个新的QQ号，
头像用了一张软妹自拍，昵称叫“小屿”，然后加了林深。验证消息是：“小哥哥，
我想请教配音技巧。”林深很快通过了验证，第一句话是：“你好，
请问你想练哪种类型的配音？”周屿切换到伪音，发了一条语音：“小哥哥你好呀，
我想练可爱一点的女声～”那边沉默了几秒，然后发来一条文字消息：“好，
我可以教你一些基础的发声方法。”那时的周屿，只是想找个乐子，
用自己最擅长的声音构筑一个幻象，看这个认真的家伙会不会上钩。他没想到，这一钓，
就再也收不回线了。林深是真的在教他，每天都会发来一段示范语音，耐心纠正他的发音。
周屿起初还故意装笨，把简单的发音搞错，林深也不恼，一遍遍地重新示范，
语气里满是鼓励：“没关系，慢慢来，你已经进步很多了。”周屿的心，
就是在那些细碎的瞬间，一点点动摇的。他记得有一次，
自己随口抱怨了一句“今天吃的外卖好难吃”，第二天林深就发来一张手写的食谱，
上面详细写了怎么做简单又好吃的番茄炒蛋，末尾还加了一句：“自己做饭更健康，
要是不会，我可以教你。”他记得有一次，自己写小说卡文，烦躁地在连麦时叹气，
林深没有追问，只是默默地弹起了吉他，唱了一首舒缓的民谣，直到他的情绪慢慢平复。
他记得有一次，深夜连麦，两人都没说话，耳机里只有彼此的呼吸声。
周屿不小心打了个喷嚏，林深立刻轻声说：“是不是着凉了？赶紧盖好被子，别感冒了。
”这些细碎的温暖，像一颗颗小石子，投入周屿沉寂的心湖，漾开层层涟漪。
他写过无数浪漫的爱情故事，编织过无数动人的桥段，却从未想过，
自己会被这样简单的关怀打动。可这份打动，带来的不是甜蜜，而是恐慌。他是个骗子，
用虚假的性别，虚假的声音，骗取了林深的温柔。这份感情从一开始就是建立在谎言之上的，
像一座空中楼阁，随时都可能崩塌。“小哥哥声音真好听呀。”周屿再次按下录音键，
用那个练习了无数遍、几乎已成为本能的“女声”回复，尾音刻意拖长了一点，
带着恰到好处的崇拜和一点点娇憨。发送完毕，他摘下耳机，靠在椅背上，
看着窗外沉下去的夜色。城市像一片沉默的钢铁森林，每一盏灯后面，
都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他的秘密，就是这场用声音编织的幻梦。他打开自己的小说文档，
看着那句“两个男生的爱情，连开始都需要借一场梦”，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紧紧攥住，
又酸又麻。他知道，这场梦，终有醒来的一天。2周屿和林深的连麦时间，越来越长。
从最初的每天一小时，到后来的三小时，五小时，甚至有时会连麦一整夜。
他们聊得越来越深入，从配音技巧，到喜欢的书籍、电影，再到各自的生活。
林深会给周屿讲他在海边小镇的童年，讲沙滩上的贝壳，讲夜晚的星空，
讲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周屿则会给林深讲他写的故事，讲那些虚构的人物，
讲他对这个世界的看法。周屿发现，自己越来越依赖这种陪伴。每天晚上，
只要听到林深的声音，他就会觉得格外安心。他开始贪恋这份温暖，
甚至会下意识地忘记自己的伪装，在连麦时偶尔流露出自己真实的习惯。比如，
他会不自觉地用低沉的嗓音哼起歌，意识到后又赶紧切换回伪音，
找个借口掩饰：“刚才嗓子有点不舒服，变声了嘿嘿。”比如，
他会在聊到自己喜欢的篮球明星时，语气变得格外激动，
完全不像平时那个娇滴滴的“小屿”。林深似乎从未怀疑过，
依旧温柔地回应着他的每一句话。周屿心里的负罪感，像藤蔓一样疯长。他知道，
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无数次想过坦白，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害怕，
害怕自己说出真相的那一刻，林深会厌恶他，会离开他。他太害怕失去这份温暖了。
转折发生在一个周末的下午。那天，周屿接到了家里的电话，是母亲打来的。电话那头，
母亲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小屿，我给你介绍了个女孩子，下周末有空见一面。
人家姑娘挺好的，长得漂亮，工作也稳定，你们肯定合得来。”周屿的心里一阵烦躁，
敷衍道：“妈，我现在不想谈恋爱。”“不想谈也得谈！你都多大了？再不谈对象，
以后怎么办？”母亲的声音拔高了几分，“我告诉你，这周末必须去见！
不然我就亲自过来找你！”挂了电话，周屿的心情跌到了谷底。他靠在墙上，觉得浑身无力。
他知道，母亲是为了他好，可他们永远不会明白，他想要的是什么。晚上和林深连麦时，
周屿的话比平时少了很多。他只是静静地听着林深说话，偶尔应一声。“你怎么了？
”林深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语气里满是关切，“是不是心情不好？”周屿张了张嘴，
想像平时一样用伪音说“没事”，可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样，发不出任何声音。他太累了，
伪装得太累了。“没什么，有点累。”他最终还是用了自己真实的、略带沙哑的男声，
含糊地应了一句。耳机里瞬间陷入了死寂。只有轻微的电流声，在空气中弥漫。
周屿的心脏狂跳起来，他知道，自己暴露了。他紧张地等待着林深的反应，是愤怒？是厌恶？
还是失望？过了好一会儿，林深的声音才重新传来，
听不出什么异样：“那……我给你唱首歌吧。”他没有追问，也没有点破。只是抱起吉他，
轻轻拨动了琴弦。前奏响起，是周杰伦的《晴天》。“故事的小黄花，从出生那年就飘着，
童年的荡秋千，随记忆一直晃到现在……”林深的歌声很温柔，带着一点点伤感。周屿听着，
眼眶突然就红了。唱到副歌部分，周屿听到那边传来隐约的、规律的海浪声。“你在海边？
”他忍不住问，这次记得切换回了伪音，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嗯。
”林深停下拨弦，声音混在海风里，显得格外轻柔，“想着你可能会喜欢听海的声音，
就来海边了。”海浪声越来越清晰，像是在耳边轻轻拍打着。周屿仿佛能看到，
林深坐在沙滩上，抱着吉他，月光洒在他身上，海浪一次次漫过他的脚踝。“小屿，
”林深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等我们见面那天，我要吻你。
”轰——周屿的大脑一片空白。那个“吻”字，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
在他心里漾开层层叠叠的涟漪，无法平息。他贪恋林深给予的温暖，
又恐惧这温暖背后的真相。他是个骗子，用声音编织了一个美丽的泡沫，而林深，
似乎甘愿沉浸其中。可这能持续多久？“我……”周屿张了张嘴，
那个精心伪饰的声音卡在喉咙里，一个字也发不出来。他匆匆说了句“有人找我，先下了”，
然后几乎是狼狈地切断了连线。挂了连麦，周屿瘫坐在椅子上，双手插进头发里。
他的心脏还在狂跳，耳边全是林深的歌声和海浪声，还有那句“等我们见面那天，
我要吻你”。他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必须坦白。3接下来的几天，
周屿一直心神不宁。他不知道该怎么跟林深坦白，也不知道坦白后会面临什么样的结果。
林深还是像平时一样，每天发来“早安”“晚安”，分享他的生活，只是不再提见面的事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