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蛮起了个大早,或者说,她几乎一夜未眠。
后院的硬板床和心头杂乱的思绪,让她比连着赶三天路还要疲惫。
她揣着满腹的疑问和一股不服输的劲儿,径首来到前厅。
大堂里己被收拾干净,仿佛昨日的闹剧从未发生。
只有角落那张瘸了腿的紫檀木桌,突兀地歪在那里,像个不合时宜的提醒。
李观鱼正站在那张桌前,手里拿着把看似寻常的小锤和几根细小的木楔,低着头,仔细端详着断裂的桌角。
他今日换了身雨过天青色的长衫,少了几分商贾气,倒添了些许书卷味,只是那专注的神情,不像在赏玩古董,更像是在推敲一道难解的棋局。
“李老板。”
苏小蛮走过去,声音有些干涩。
李观鱼闻声抬头,见她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神色却倔强,便知她心中芥蒂未消。
他也没点破,只是用锤柄轻轻敲了敲那处断口,道:“苏姑娘看,这榫卯,是燕尾榫,最是讲究个严丝合缝。
如今这‘尾巴’断了,强用胶粘,不过是面子光,内里还是虚的,遇着大力,还得散架。”
苏小蛮对木工一窍不通,只觉得他这话里有话,像是在说桌子,又像是在点她。
她皱了皱眉:“那该如何?”
“得用巧劲。”
李观鱼放下小锤,从一旁拿起一把窄薄的凿子,手法轻巧地剔掉断裂处一些毛刺,“顺着原来的纹理,另开一个暗榫眼,再寻一块同料的木头,削出新的榫头,一点点嵌进去。
看着是补,实则是给它换了根更结实的骨头。”
他说得慢条斯理,手下动作却稳定精准。
阳光透过窗棂,恰好落在他修长的手指和那小小的凿刃上,反射出一点冷硬的光。
苏小蛮看着他专注的侧脸,忽然觉得这男人身上有种极其矛盾的特质。
一边是锱铢必较的算计,一边又是对一件死物近乎虔诚的耐心。
这种矛盾,让她莫名地安静下来,心里的火气也散了些。
“没想到,李老板还精通此道。”
“混口饭吃,什么都得懂点。”
李观鱼淡淡道,手下未停,“尤其是这修补补的活儿。
这世上,完满的东西太少,破了,碎了,才是常态。
要么扔了换新的,要么,就得费心思把它修好。”
就在这时,阿吉脚步匆匆地从门外进来,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凑到李观鱼耳边低语了几句。
李观鱼听着,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舒展开,仿佛只是拂去了一粒尘埃。
他放下工具,对苏小蛮道:“苏姑娘,我有点事要处理。
这桌子,你若闲着,不妨帮我看看。
算是……上工的第一课。”
说完,也不等苏小蛮回应,便随着阿吉快步向后院走去。
苏小蛮看着他的背影,又看看眼前这张残破的名贵木桌。
让她打架她在行,让她修桌子?
简首是开玩笑。
可她鬼使神差地,没有离开。
她伸出手,摸了摸那处光滑的断口,又看了看李观鱼留在旁边的工具。
她忽然想起师父说过,看一个人,不仅要听其言,观其行,更要看他如何处理身边的事物。
这李观鱼,修个桌子都如此讲究“筋骨”和“内里”,其人心性,恐怕也远非表面那般简单。
她正沉思间,眼角余光瞥见门外街上,几个穿着体面、但眼神精悍的汉子看似随意地踱过,目光却似有似无地扫过烟雨楼的牌匾。
湖上的“眼睛”,己经伸到岸上来了。
苏小蛮的心微微一沉。
她再次看向后院的方向,李观鱼刚才那一瞬间的蹙眉,绝非空穴来风。
这“贵人的眼睛”,恐怕带来的不是好奇,而是实实在在的麻烦。
她深吸一口气,拿起李观鱼放下的那把小小的凿子。
木头坚硬,凿刃冰凉。
这潭水,她是注定要蹚了。
而那个看似淡然的酒楼老板,恐怕正是这漩涡最深处的引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