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记忆回溯
她没动,也没回头,可耳朵里还回荡着那声软乎乎的“娘——”,像根细线,轻轻一扯,心就跟着颤一下。
她攥了攥拳,指甲掐进掌心,想用疼让自己清醒点。
我不是你们的谁,我不该在这儿,更不该听这些话。
可念头刚起,脑子里“轰”地炸开一道光,像是有什么东西硬生生撕开了她的记忆闸门。
画面猛地浮现——一间破庙,西面漏风,墙上结着蛛网,地上铺着干草。
她蜷在墙角,头发乱糟糟地贴在脸上,眼神空洞,嘴里含糊不清地念着什么。
火堆快灭了,只剩一点暗红余烬。
狗儿跪在她面前,手里捧着一碗稀粥,正一口口吹凉。
他脸上的泥灰都没来得及擦,手指冻得发紫,却还是小心翼翼地把勺子递到她嘴边。
“张嘴,夏娘子,喝一口。”
她歪着头,不配合,粥洒了一襟。
他也不恼,拿袖子给她擦,再喂,一遍遍试,首到她终于吞下一口。
他自己呢?
怀里揣着一块树皮,啃得费劲,嘴角都裂了。
林夏心头一紧。
这不是幻觉,这是真的发生过。
她看着那个痴傻的自己,像个孩子一样被人照顾,吃饭要人哄,冷了会哭,热了会闹。
而狗儿,就这么守着她,一天又一天。
画面一转——雨夜,电闪雷鸣。
她高烧不退,浑身打摆子,嘴里胡言乱语:“不要走……别丢下我……”狗儿背着念想,在泥水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跑。
他披着破麻布,怀里护着一小包草药,脚底磨出了血,鞋早就烂了,可脚步没停。
山路滑得站不住,他摔了一跤,膝盖磕在石头上,闷哼一声,又爬起来继续走。
回到破庙,他顾不上自己,先摸她的额头。
烫得吓人。
他手忙脚乱地熬药,火点不着,急得满头大汗。
念想坐在角落哭,他也顾不上哄,只一个劲儿地说:“再等等,再等等,娘就好了。”
药终于煮好,他吹了又吹,端到她嘴边。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忽然伸手抓住他的手腕,眼泪流下来,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娘……别走……”狗儿身体一僵。
他低头看她,眼眶一下子红了。
屋外雷声滚过,雨砸在屋顶噼啪作响。
他反手握住她的手,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在。”
那一瞬,林夏站在山坡上,呼吸猛地一窒。
她不是没听过这句话。
她在加班到凌晨时听过同事说“我在”,在房东催租时听过朋友说“我在”,可那些“在”,都是客气,是敷衍,是随时能抽身的旁观。
可狗儿说的“我在”,是踩着泥泞跑几十里路换来的,是咬着牙忍着伤撑下来的,是他自己饿着也要先喂她一口粥的“在”。
她喉咙发干,胸口像被什么堵住了,想说话,却发不出声。
记忆还在继续——她半夜惊醒尖叫,他立刻从草堆上跳起来,连鞋都***就冲过来抱住她:“不怕,不怕,我在这儿。”
她把饭碗打翻,他笑着说没事,蹲下去一块块捡。
她尿床了,他默默晒被子,一句重话都没有。
她生念想那晚,难产,血流不止。
他跪在庙门口磕头,额头撞出血,求老天留她一条命。
后来她终于醒了,虚弱地睁眼,看见他抱着孩子,满脸泪痕,却笑得像个傻子:“夏娘子,你看,咱儿子,像你。”
再然后——她消失了。
那天早上,她还坐在门槛上晒太阳,念想趴在她腿上玩石子。
她笑着捏他的小脸,说“乖”。
可下一刻,一道白光闪过,她整个人凭空不见。
狗儿愣在原地,手里的碗砸在地上,碎了。
他冲出去喊,找遍整座山,嗓子都喊哑了,没人回应。
他抱着念想,在她消失的地方坐了一夜,第二天天没亮就开始打听,逢人就问:“你见过一个穿白袍、系蓝带的女人吗?
她叫林夏,是我的妻子。”
三年,他带着孩子一路乞讨,走过十几个城镇,鞋底磨穿,身上伤疤叠着伤疤,可从未停下。
林夏眼前一黑,扶住旁边的竹子才没摔倒。
她以为自己丢了三年的记忆,是被世界抛弃了。
可原来,是有人用尽力气,把她丢了的那三年,一点点捡了回来。
她缓缓松开手,指尖冰凉。
风还在吹,蓝丝带在身后轻轻摆动。
她终于转过身,正对着狗儿和念想。
狗儿正低头给念想整理衣领,肩上的伤还在渗血,他好像感觉不到疼,只担心孩子会不会冷。
念想困得眼皮打架,小脑袋一点一点,可手还紧紧攥着那半块干饼。
林夏看着他们,嘴唇动了动,没出声。
可这一次,她没有移开视线。
狗儿察觉到目光,抬起头,对上她的眼睛。
两人静静望着彼此,谁也没说话。
片刻后,狗儿轻轻把念想往上托了托,低声说:“要下雨了。”
林夏点点头。
她没应话,但也没走。
狗儿抿了抿嘴,像是鼓起勇气,又像是怕吓跑她,声音很轻:“你还记得……你喜欢吃梅子糖吗?”
林夏一怔。
她当然记得。
现代的时候,她总在便利店买那种五毛钱一包的酸梅糖,加班累了就含一颗,甜里带酸,能撑一晚上。
她没想到,这种小事,狗儿居然知道。
“你说过一次。”
他低着头,声音越来越小,“那天你烧糊涂了,一首念叨‘想吃糖’,我就去镇上找,找了三天,才买到一包。
你醒来吃了,笑了。”
林夏鼻子一酸。
她想装作不在意,想冷笑一声说“谁信这种鬼话”,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她只是站在那儿,看着这个满身补丁的男人,看着他眼角的皱纹,看着他肩上的血,看着他怀里熟睡的孩子。
她忽然觉得,自己这些年活得挺可笑的。
在现代,她拼命工作,省吃俭用,以为这样就能换来安稳。
可真正让她心头发热的,却是这个连名字都没人记得的乞丐,用三年时间,给她拼出来的“家”。
念想在梦里咂了咂嘴,小声嘟囔:“娘……糖……”狗儿赶紧拍拍他,轻声哄:“睡吧,爹给你留着呢。”
林夏慢慢往前走了一步。
不是一大步,就是一小步,像是试探,又像是终于迈过了心里那道坎。
狗儿抬头看她,眼睛亮了一下,又不敢多看,低下头去系包袱带子。
林夏盯着那根旧布条,忽然开口:“你……为什么不换个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