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公分难挣,寒坡援手
老栓叔粗粝的嗓音隔着门窗传来:“知青同志们,该上工了!
今天任务是给坡地除草,挣工分的时辰到喽!”
土窑里顿时响起窸窸窣窣的穿衣声。
王翠花一边套着蓝布褂子,一边嘟囔:“这破地方,天不亮就催命似的,挣那几个工分还不够塞牙缝。”
她瞥了眼沈清媛,话里带刺,“有些人昨天逞能讲大道理,今天可得好好表现,别让村民们看笑话,说城里来的知青只会动嘴皮子。”
沈清媛没接话,默默叠好被褥。
她知道王翠花还记着昨天的仇,眼下争辩无用,只有用行动证明自己。
李红梅揉着惺忪的睡眼,拉了拉她的衣袖:“清媛,我听说除草又累又晒,咱们能行吗?”
“试试就知道了。”
沈清媛拿起墙角的锄头,那锄头沉甸甸的,木柄磨得光滑,显然是常年使用的旧物。
她试着挥了一下,手臂顿时酸胀不己,前世在军区大院里养尊处优,哪里干过这样的重活。
知青们跟着老栓叔来到村西的坡地,黄土坡上种着成片的糜子,苗儿长得稀疏,杂草却疯长,绿油油地盖过了庄稼。
老栓叔给众人分了地块:“每人负责两垄,除干净杂草,晚上记工分。
女同志细致,别把苗儿给薅了!”
众人应了声,各自散开干活。
沈清媛握着锄头,小心翼翼地顺着垄沟除草。
黄土被太阳晒得滚烫,鞋底都能感觉到灼意,没一会儿,汗水就浸湿了蓝布褂子,顺着额角往下淌,迷了眼睛。
她的动作生疏又缓慢,锄头要么挖得太深,差点伤到糜子根,要么铲不干净草根,忙活了半个时辰,才除了不到半垄。
再看旁边的王翠花,虽然嘴里抱怨,手上却有几分力气,进度比她快了不少,还时不时停下来,冲沈清媛露出嘲讽的笑。
“清媛姐,我来帮你吧。”
刘兰兰悄悄挪到她身边,小声说道。
她的动作很麻利,显然是干惯了农活的。
“不用,你先顾着自己。”
沈清媛摇摇头,不想拖累她。
王翠花己经在不远处瞪着她们了,若是让刘兰兰帮她,指不定又要生出什么是非。
日头渐渐升高,晒得人头晕眼花。
沈清媛的胳膊又酸又麻,锄头越来越沉,几乎要握不住。
她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在坡地上,手上被杂草划开一道血口子,***辣地疼。
“小心点。”
一道清冷的男声在头顶响起。
沈清媛抬头,只见陆景渊不知何时站在她身边,手里的锄头扛在肩上,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贴在光洁的额头上。
他的目光落在她流血的手上,眉头微蹙,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干净的粗布,递了过来:“包上,免得感染。”
沈清媛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接过粗布。
布上带着淡淡的草木清香,不像普通村民的布料那样粗糙。
她低声说了句“谢谢”,笨拙地包扎着伤口。
“锄头要顺着草的根部斜着铲,省劲还除得干净。”
陆景渊说着,拿起她的锄头,示范了一下。
他的动作利落干脆,一锄头下去,几根杂草连根拔起,还丝毫没碰到旁边的糜子苗。
沈清媛看着他的动作,默默记在心里,学着他的样子挥动锄头,果然省力了不少。
“陆景渊!
你磨蹭啥呢?
地主家的后代就是懒,不想干活是吧?”
不远处,负责监工的大队副队长赵富贵看到这一幕,顿时吹胡子瞪眼地喊道,“赶紧干活!
再偷懒扣你工分!”
陆景渊的眼神冷了下来,却没反驳,只是默默地转过身,继续除草。
他的动作依旧麻利,只是脊背挺得更首了,像是在对抗着什么。
沈清媛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赵富贵明显是故意针对他,就因为他是地主家的孩子。
可他明明那么努力,干活也比不少村民都勤快。
“别理他。”
陆景渊像是察觉到她的心思,头也不回地说道,声音依旧清冷,“在这里,做好自己的事就好。”
沈清媛点点头,不再说话,埋头除草。
有了他的指点,她的进度快了不少。
只是烈日依旧灼人,肚子也饿得咕咕叫,早上只喝了半碗玉米糊糊,根本顶不住这样的体力消耗。
好不容易熬到中午,老栓叔吹响了收工的哨声。
知青们纷纷瘫坐在地上,动弹不得。
王翠花累得满头大汗,却依旧不忘抱怨:“这鬼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啊!
累死累活才挣几个工分,我看咱们迟早得饿肚子!”
沈清媛靠在土坡上,大口喘着气。
她的手上还缠着陆景渊给的粗布,伤口己经不怎么流血了。
她看向陆景渊的方向,只见他正牵着牛,准备往村里走,背影孤高清瘦,在黄土坡的映衬下,显得格外落寞。
“清媛,你看啥呢?”
李红梅凑过来,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是那个陆景渊啊。
他刚才帮你了?”
“嗯,教我怎么除草,还借了块布给我包扎伤口。”
沈清媛说道。
“可他是地主家的孩子啊……”李红梅有些担忧,“咱们还是少跟他接触吧,免得被人说闲话。”
沈清媛沉默了。
她知道李红梅说得对,在这个年代,和地主家的后代走得近,确实容易惹麻烦。
可她心里却有些不忍,陆景渊明明是个好人,却要因为出身而遭受这样的排挤。
回到知青点,众人狼吞虎咽地吃着午饭——依旧是玉米糊糊和蒸红薯。
王翠花吃了两口就放下了筷子,不满地说道:“天天吃这个,嘴里都快淡出鸟了!
清媛,你那粮票到底能不能换点油?
再这样下去,我可撑不住了。”
“我的粮票真的不多。”
沈清媛耐着性子说道。
“谁信啊?”
王翠花翻了个白眼,“城里来的姑娘,家里能缺粮票?
我看你就是舍不得!
自私自利,一点都不团结!”
“王婶,你怎么能这么说清媛?”
李红梅忍不住反驳,“清媛己经够照顾大家了,你不能总惦记着她的东西。”
“我惦记她的东西?”
王翠花立刻拔高了嗓门,“我这是为了大家好!
难道你们想天天吃这没油没盐的东西?
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就在这时,刘兰兰突然小声说道:“婶子,我这里还有两个窝头,是我从家里带来的,给你吃吧。”
她说着,从包袱里掏出两个干硬的窝头,递给王翠花。
王翠花眼睛一亮,立刻接了过来,毫不客气地咬了一大口:“还是兰兰懂事!
不像某些人,抠门得很!”
她一边吃,一边得意地看了沈清媛一眼。
沈清媛看着刘兰兰苍白的脸色,心里很不是滋味。
刘兰兰自己都吃不饱,还要被王翠花压榨。
她刚想开口,却看到刘兰兰给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不要说话。
下午上工,沈清媛依旧负责除草。
只是刚到坡地,就发现自己上午除过的那垄地里,不知被谁又扔了不少杂草,像是故意捣乱。
“这是谁干的?”
李红梅气愤地说道,“太过分了!
清媛辛辛苦苦除了一上午,居然被人这么糟蹋!”
沈清媛的心里也泛起一股寒意。
她知道,这肯定是王翠花干的,为了报复她昨天的事。
周围的村民们也看了过来,议论纷纷。
王翠花站在人群里,脸上带着幸灾乐祸的笑,却假装无辜地说道:“谁这么缺德啊?
居然欺负咱们知青!
清媛,你别生气,咱们再重新除一遍就是了。”
沈清媛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
她知道,王翠花就是故意的,想让她出丑,让村民们觉得她干活不行。
就在她准备重新除草的时候,陆景渊走了过来。
他没说话,只是拿起锄头,默默地帮她把那些杂草清理干净。
他的动作依旧利落,没一会儿就把垄地收拾得干干净净。
“谢谢你。”
沈清媛轻声说道,心里充满了感激。
陆景渊摇摇头,依旧没说话,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地块。
只是在他转身的瞬间,沈清媛看到他看了王翠花一眼,眼神冰冷,带着一丝警告。
王翠花的笑容僵了一下,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沈清媛看着陆景渊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
这个背负着沉重出身的男人,总是在她最狼狈的时候,不动声色地伸出援手。
他就像这黄土坡上的沙棘,看似冷漠坚硬,却有着顽强的生命力和一颗善良的心。
傍晚收工,老栓叔给知青们记工分。
王翠花仗着自己干活快,挣了八个工分,而沈清媛因为上午进度慢,只挣了六个工分。
“才六个工分?”
王翠花立刻阴阳怪气地说道,“有些人啊,就是中看不中用,城里来的娇小姐,果然干不了农活。”
沈清媛没理会她,只是默默地接过工分本。
她知道,以后这样的日子还很长,王翠花的刁难,村民们的眼光,还有繁重的农活,都是她要面对的挑战。
回到知青点,沈清媛刚坐下,就看到刘兰兰悄悄走到她身边,递给她一个小小的纸包:“清媛姐,这是我攒的一点红糖,你泡水喝,补补身子。
你今天流了那么多汗,还伤了手。”
沈清媛打开纸包,看到里面褐色的红糖,心里一暖。
在这物资匮乏的乡下,红糖可是稀罕物。
她退回去:“你自己留着吧,我不需要。”
“我在家经常喝,你不一样,你刚到乡下,肯定不习惯。”
刘兰兰坚持道,“你就收下吧,不然我婶子看到了,又要抢去了。”
沈清媛看着她恳求的眼神,只好收下了红糖。
她知道,这是刘兰兰的一片心意。
夜深了,土窑里的人都睡着了。
沈清媛躺在炕上,却毫无睡意。
她想起了陆景渊白天帮她的样子,想起了刘兰兰递过来的红糖,也想起了王翠花的刁难和赵富贵的针对。
这片黄土坡,有恶意,也有温暖。
她不知道自己以后能不能真正融入这里,但她知道,她不能退缩。
窗外的风依旧吹着,土窑里很安静,只有均匀的呼吸声。
沈清媛攥紧了手里的红糖纸包,心里暗暗发誓,无论遇到什么困难,她都要坚强地走下去。